宗政弘道:“居士当真豁达。”
钟意摇头失笑,道:“长史有话,但可直言,何必拐弯抹角,故意试探?”
“我猜也瞒不过居士,”宗政弘眼底微有笑意:“秦王殿下气度非凡,居士人亦聪慧,来日若有世子,想也可承大统。”
钟意听他如此言说,倒不羞赧,反倒想起前生旧事来了。
那时候,李政已经做了太子,东宫的属官们对她都只是面子情分,但对于景宣,尤其是景康,却都是很喜欢的,宗政弘被调回长安之后,甚至给景康做了老师。
前世没有机会问,今生倒可解惑,她斟酌了言辞,道:“长史似乎,很愿意见到秦王后继有人?”
她所说的这个“后继有人”,自然不是指有子嗣,而是指真正有能力挑起这江山的继承人。
宗政弘听得明白,倏然笑了:“原来居士也有想不明白的事。”
钟意坦然道:“敢请赐教。”
“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希望他的子嗣成器,以免江山动荡,生灵涂炭,这是其一,”他语气轻柔,徐徐道:“其二,则是为了与主君的情分,也为了自己。”
钟意有些不解:“这怎么说?”
“如果世子成器,秦王殿下身边昔年的旧人,都会是他的臂膀助益,你好我好大家好,儿孙也能得以恩荫,但倘若世子是个蠢材,”宗政弘笑着停下,转目看她,道:“居士,你猜,秦王殿下与陛下会怎么做?”
“尾大不掉,旧臣势力过大,新君无力操控,反倒生祸,”钟意心中恍然,道:“陛下与秦王皆非软弱无能之辈,为子孙计,有生之年,必然亲手将昔年辅臣除去,以防万一。”
“正是这个道理。”宗政弘语气柔和,道:“秦王殿下后继无人,又或者子嗣不成材,不只是陛下,我们这些属臣,也很心急呀。”
他这话里,少见的有了几分玩笑,钟意却觉像是在暗示什么,一笑置之,没有再开口,宗政弘点到即止,就此停住。
一行人出了丹州,当晚寻了驿站歇脚,又走了两日,便到了同州,因为途中未曾经过驿站,便进城去添置补给。
比起丹州,同州的境况便要好些,钟意一行人入得城去,便见街头巷尾行人不少,虽然仍有些疲倦之色,但眉眼之间那股精气神儿却是活的。
对面有一驾马车驶来,钟意催马避开,又掀开帷帽,打量四遭,却见马车帘子被一只小手掀开,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子露出脸来,正瞥见她,忽然怔住了。
钟意下意识以为是自己哪里不妥,左右摸了摸,也没找出来,却听已经错开一段距离的马车内传来女孩子清脆的声音,有些惊喜:“阿娘,我看见菩萨了!”
有个温柔女声道:“这种话可不能胡说。”
那女孩道:“真的看见了,就在刚才!”
“阿娘也看见了,”那妇人道:“咱们不是一起去拜的菩萨吗?”
“不是城外那个,是街上看见的!”
“你这孩子,必然是看错了……”
钟意听得没头没尾,却有些不解,待到出城时,偶然间目光远眺,却忽的怔住了。
不只是她,其余人也一样。
同州人在城外建了一座庙,用她的面孔铸了一尊菩萨。
第99章 太子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宗政弘轻淡的声音传来,道:“或许,便是这样的道理吧。”
钟意心中感慨万千,并未言语,崔兰溪则笑道:“民心所向,世人景仰,居士可称圣人也。”
钟意心中温热,颇有动容,凝视那寺庙片刻,方才回身,轻笑道:“我们走吧。该上路了。”
……
李政一行人风尘仆仆返回长安后,顾不得歇脚,便先往太极殿去,面见皇帝,陈述诸事。
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太子便憔悴许多,眼下青黑,两颊消减,精神也萎靡,到了宫门口下马时,一个站立不稳,险些摔在地上,亏得被侍从扶了一把,才没在禁军面前丢脸。
皇帝不喜欢他,这他是知道的,这次捅的篓子太大,自己极有可能会被废掉,他也能猜度几分,眼见太极殿在望,不免有些近乡情怯之意,强打起精神,随李政一道前行。
太极殿庄重森严,人未入内,便有卫戍列行两对,手持刀戟,面目肃然,一行人登上台阶,目光前扫,就见皇后脱簪,身着素衣,跪在殿前,面色蜡黄,神情委顿,似乎已经无力支持。
太子看的心中哀恸,慌忙前行几步,跪下身道:“母后!你……”
他原是想宽慰母亲几句,又或者扶她起身的,然而想起她为何如此,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既恨蔡满等人自作主张,又怨自己无能,心中伤怀,禁不住落了泪。
皇后心中恨这儿子不争气,然而骨肉至亲,见他如此,却也不忍再说什么,安抚的抱住他,心中一酸,泪珠滚滚而下。
李政立在一侧,见这母子二人相对落泪,神情冷淡,再思及前世皇后所作所为,不觉怜悯,心中只有快然。
“皇兄,父皇还在等着,委实不好在此拖延,”他走过去,按部就班的向皇后行礼后,又笑着劝道:“母后别担心,即便皇兄被父皇训斥,您也还有我呢。”
这话落在皇后耳中,便是赤裸裸的挑衅了,现下太子境遇如此之差,她心性再好,也禁不住露了几分怒气:“太子也是你的兄长,现下他出事,你便这样幸灾乐祸,在侧看笑话吗?”
“母后这个帽子扣得太大了,我可担不起,蔡满等人皆是皇兄心腹,难道是我买通他们,叫去炸毁堤坝的吗?”
李政也不生气,笑吟吟道:“即便责备,您也该责备皇兄失察,与我何干?”
皇后见他这张笑面,心中恨极,正待说句什么,却见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刑光迎出来,口中道:“二位殿下怎么还不进去?陛下都等急了。”
“母后保重身体,还是早些回宫去吧,皇兄也不是有意的,倘若因此累坏了身子,岂不是他的罪过?”
李政站起身,笑道:“父皇传召,儿臣这就过去了。”
说完,他也不看皇后神情,转向太子,轻轻道:“皇兄,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