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宫人问道:“若是夫人不肯服药怎么办?”
姚妙仪说道:“她会喝药的,不要总是盯着她。孕妇太过紧张了,对胎儿也不好。”
湖心小筑的梅花盛放,开的很热闹,姚妙仪一夜未眠,有些头晕目眩,踩在积雪的路面上深一步,浅一步的慢慢走。
朱棣站在船码头上等候,身姿屹立如松,马三保就怕四殿下会在众目睽睽下又牵着姚妙仪的手上船,忙先跑过去,亲自扶着姚妙仪,说道:“姚大夫,您又立下大功了,这边请。”
姚妙仪看穿了马三保的心思,却也不揭穿,任由他扶着上了乌篷船。
朱棣亲自给她倒了一杯热参茶,“你做的很好,毫无破绽,永平郡主已经不折腾了,决定安心养胎,辛苦你了。”
姚妙仪双手恭敬的接过参茶,说道:“哪里哪里,是四殿下的计谋了得,猜透了人心,要我冒充魔教逆党安慰永平郡主,果然一击即中,草民实在佩服。”
☆、第34章 步步紧逼
朱棣此举,有一石二鸟的意思。首先当然是要永平郡主保护胎儿,不要动不动就自杀,伤害皇嗣,否则就是日夜有人盯着,迟早也会出事的。
其二朱棣不甘心只管这些皇嗣琐事,若是姚妙仪冒充魔教逆党得到了永平郡主的信任,说不定还真能通过此举,查验张士诚的旧部是否有谋反之心,到时候在父皇面前,又是大功一件。
这个一石二鸟的连环计是朱棣在永平郡主割脉失血昏迷的时候想到的,姚妙仪听到朱棣的计划后,不禁暗自感叹:幸亏不是朱棣负责抓捕我们明教密党!否则我们早就暴露了!得赶紧通知明教成员们,惹谁也不能惹到朱棣,若被他盯上了,明教的末日就到了。
朱棣见识过姚妙仪随机应变的本事,加上她医女的身份,是扮作明教接近永平郡主最适合的人选。
其实这个计策也帮到了姚妙仪,从此她就有借口接近永平郡主,而且能够得到她的信任,套出一些话来,去查当年外祖父蒙冤一案。
所以朱棣说出提议时,姚妙仪欣然答应了,“草民定当全力配合,努力装作自己是魔教——不,是明教成员,请陛下把当年明教的大概给我草民详细说一说,草民心里有个底,别被永平郡主看穿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姚妙仪是半真半假、夹带私货的在永平郡主面前表露了明教密党的身份,激发郡主的求生欲和斗志。
船桨划破冰冷的湖水,如梭似箭的往岸边而去,冬天的桨声都透着生涩冷意,狭窄的乌篷船里一片寂静。
一夜未眠的姚妙仪靠在船舱闭目养神,看似好像睡着了般,实际上却竭力保持清醒,和朱棣同船,她可不敢睡觉,万一做梦说梦话,被朱棣听出了不对头怎么办?
朱棣心思重,多计谋,而且多疑,姚妙仪不敢大意了。
朱棣默默的看着姚妙仪的“睡颜”,想起昨晚屏风后的贴身拥抱的情景。
后来马三保替她解释了突然情绪失控,哭泣失神的原因,他心情很复杂,他对姚妙仪有同情、有敬重、甚至有佩服之意。
可是拥抱时的四目相对瞬间,朱棣很清楚当时的情绪绝对不是这三种,那是一种辣椒的火热、花椒的酥麻、冰糖的清甜、陈醋的酸涩、美酒的迷醉等等混合在一起的情绪。
这种情绪非常美好,美好的令他都有些害怕了。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他都毫无惧色,可是想想昨晚那种异样的美好,他居然心生了逃避之意!
马三保并不晓得自家主人的心思,只是在他看来,此刻朱棣是双眼盯着姚妙仪看,眼神都发直了!
马三保是个太监,但不妨碍他无师自通的懂得男女情爱之事。有些事情若不该发生,就最好在萌芽之时掐掉!
于是马三保清咳一声,打破了窗舱里越来越诡异的沉默,开始没话找话,“姚大夫,我有一点想不通,为何永平郡主这么容易就相信你的话?”
姚妙仪闭着眼睛说道:“很容易吗?为了得到郡主的信任,我是费了不少口舌的。既然那么容易,要不你去当魔教逆党试试,我还懒得每月来好几趟湖心小筑给郡主安胎兼安心呢。”
呵呵,马三保干笑道:“我不成的,也只有姚大夫有本事装下去。”
姚妙仪睁开眼睛,目光平静,犹如冬日的湖水,说道:“其实有时候人只要有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就能够麻痹痛苦,继续活下去。永平郡主难道真是我说服的吗?不,不是的,归根到底,还是她内心的求生大于求死,否则我就是磨破了嘴,她也照死不误。”
马三保纳闷了,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永平郡主并不十分相信你是明教的?”
姚妙仪说道:“当时她是人生最脆弱的时候,我的明教身份对她而言,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本能的抓住了,给自己找一个活命的希望。不过女人虽弱,为母则强。她以后肯定会想各种办法试探我,看我是否值得信任。”
“但这都是后话了,起码我们可以肯定她不会再寻死觅活了,只是生下皇嗣,母子平安,四殿下的任务就算完成,可以交差啦。”
这一席话说的马三保频频点头,朱棣却突然问道:“姚大夫,你好像对永平郡主的感受深有体会,你曾经也经历过类似的绝望吗?”
有啊,当然有!
外祖蒙冤,满门抄斩;生母遇刺,玉殒香消。
这种惨痛的、对未来绝望的几乎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绝境,我七岁时就经历过了。
姚妙仪右手扶额,揉了揉太阳穴,说道:“有啊,比如当军医的时候,看见自己好不容易从沙场上抢救回来的伤兵们,却因缺医少药而一个个的盖上裹尸布抬出去掩埋了,或者伤口腐烂,不得不砍断截肢,落得一生残疾。那时候我就想着,救人有什么用呢?到最后都是要死的,而且还死的那么痛苦。”
姚妙仪一叹:“其实很多时候,带着希望的死,比带着绝望的死更痛苦,是我给了他们希望,却又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
马三保沉默了很久,而后说道:“姚大夫,以前在军营里看到的你都是凶巴巴的样子,他们都怕你,背地里叫姚屠夫,没想到你也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
“一群没心肝的东西。”姚妙仪笑骂道:“其实每个人我都是尽力去救的,幸好以后不用当军医了,真是吃力不讨好。”
朱棣看着苦中作乐的姚妙仪,再回想起那晚她思恋家人时悲伤的眼泪,便问道:“妙仪,你对儿时还有些什么记忆在?我可以帮你查一查身世,说不定能找到你父母家人。”
姚妙仪摇头,“记不起来了,或许上天注定我这一世要改名换姓,当姚家人吧。”
这时船已经靠岸了,朱棣和马三保回宫复命,姚妙仪则向护卫的都尉府借了一匹马代步,往城南织锦二坊方向奔驰而去。
天寒地冻,混扎着细雪的冷风放肆的杀向姚妙仪,但是均被朱棣所赠的熊皮大氅拦在外面。朱棣坐在马车上,通过车窗看着姚妙仪的身影消失在飘雪的街面上,问道:“三保,你觉不觉得妙仪很面熟?我总觉得以前见过和她相似的脸,那人有没有可能是她的父母?”
马三保坚定的摇头,“奴婢不知,奴婢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
马三保迟疑了片刻,说道:“奴婢说一句僭越的话,四殿下别怪我异想天开。”
“说。”朱棣道。
马三保说道:“奴婢觉得姚大夫穿着男装的样子,咋看上去和殿下的堂侄有些相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