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母女二人走后,楚明昭试了试裴玑额头的温度,见烧还没退,不由蹙眉:“服药也有一个时辰了吧?怎么好像都不见效?”
裴玑叹道:“一会儿来一拨探病的,我耳根都不得清静,哪里退得了烧。”
楚明昭撇嘴:“那我也是来探病的,我是不是也搅着你了?”
裴玑低头咳了几声,旋即笑吟吟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这怎么会,我就盼着你来的,我一看见你就觉得病好了大半了。”
楚明昭觉得他现在简直一张口就是撩她,偏偏她每回听了都觉得十分舒坦。
她抬头间见他一脸松快,打趣道:“你方才对姑母与表妹那么凶作甚,人家也是好心好意来看你。”
“我但凡给她们个好脸色,她们就能以为我是给了希望你信不信,”裴玑往背后迎枕上靠了靠,“为免后患,还是要趁早绝了她们的念想。”
楚明昭低头看着他包着她的手帮她暖着,心底忽地涌起一股暖流。诚如他所言,自两人成亲以来,他一直一心一意待她,从未干过什么拾翠寻香的风流事,沾上来的桃花他也都是主动撇掉,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好的,又对她宠护至极。楚明昭觉得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了。
楚明昭缓缓吐息,伸手搂住他,在他怀里蹭了蹭脑袋,却见他侧过身子连打了三个喷嚏。她摇了摇他的手臂,笑道:“我猜是薛姑娘在念叨你呢。”
裴玑轻嗤一声:“怎会独独一个薛姑娘,念叨我的姑娘多了去了。”他见她绷起脸,笑着在她脸颊上拍了拍,“但她们念叨我没有用,我又不喜欢她们。”
楚明昭笑眼弯弯,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清平郡主从存心殿出来后便一直阴着脸。贺珍踟蹰了一下,小声道:“母亲方才也瞧见了,表哥对我无意……要不还是算了吧。”
清平郡主瞪她一眼:“没出息!”对上女儿的脸,她心里便越发窝火。她觉得她的女儿是千好万好怎么看都好的,除却容貌,哪里不及那世子妃的?偏她侄儿是个肤浅的。
她身为亲王嫡长女,自小就是被捧着的,嫁到夫家也是被供着,生的女儿也是无人不夸的,纵然一直没生出儿子来,但凭着王府这座靠山,贺家上下没人敢对她有半分不敬。如今她回广宁,放眼整个封地,能在身份上与她一较高下的女眷恐怕也唯有姚氏了。
但她偏在自己侄儿这里碰了钉子,而且还是因为一个逆首亲眷。她想想就觉得荒谬,楚家造了反,难道转来转去,到头来还能当上皇亲作威作福不成?楚圭把楚明昭塞过来明显不安好心,但世子偏偏执迷不悟,她觉得她这侄儿简直疯了。
贺珍见母亲面上阴能滴水,在旁劝了几句,结果被母亲剜了一眼。
清平郡主望了一眼身后的存心殿,气忿忿道:“走着瞧,我就不信王爷能由着他胡来。”
薛含玉听闻裴玑病了,本想跟着郭氏母子前去探望,但转念想想,她现在不好再表露得太明显,否则只会让她的境遇更加艰难。所以连提都没提这一茬。
她立在廊庑间遥望远处一重重雄峻殿宇,半晌,嘴角弯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冷笑。她倒要看看楚明昭的好日子能持续多久。
晚夕,膳房那边熬好药,楚明昭亲自端到裴玑跟前,舀起一勺仔细吹凉了才小心地递到他嘴边,慢慢喂到他嘴里。她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看到他嘴角沾了药汁,便及时拿帕子帮他抆掉。
她从前没有这样喂过别人,动作生疏又小心,但却十分审慎。
裴玑看她一脸认真地喂他喝药,禁不住笑了出来:“为何一定要喂我?我自己也能喝的。”
楚明昭默了默,凝眸看他:“我想好好照顾你,多为你做些事。”
裴玑微微一愣,跟着莞尔笑道:“好,昭昭有心了。”他喝罢一口药,咧咧嘴,
“苦。”
楚明昭即刻从一旁碟子里拈起一颗金丝蜜枣往他嘴里塞。裴玑本要躲开蜜枣转而去亲她嘴唇,但又怕把病过给她,只好张口接了枣。
等到喂完了药,楚明昭安置他躺下,正要折身出去,却被他一把拉住,说什么都要让她躺在他身边陪着。楚明昭望了望外间天色,为难道:“天儿还早呢,何况我还没盥洗,待会儿躺下就不想起了。”
裴玑突然按了按额头:“哎,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楚明昭瞧着他那夸张的神情,一时哭笑不得,思量一番,只好点头应下。正欲宽衣解带,就听丫头传报说何长史求见。楚明昭回头笑道:“看来很不巧。那我先去盥洗去了,夫君跟何长史好好说话。”言讫,帮他掖好被子,见他一脸怏怏,又含笑在他脸颊上亲了亲,转身出殿。
何随一进来,就看到世子砸过来一个白眼。他深觉冤枉,询问世子缘由,世子也只是哼了声。何随笑道:“臣可是听闻,您这回染恙,世子妃照料得十分经心,世子是不是有一种因祸得福的感觉?”说着话倒是忽然顿悟,他不会是搅了世子什么好事吧?
裴玑翻他一眼:“找我何事?”
何随轻咳一声,低声道:“世子,微臣有事启禀。”说着便如此这般在裴玑耳畔低语一阵,末了见他轻轻笑了笑,嘴角不由一抽,“您还笑?”
裴玑打个喷嚏,含笑招招手:“来来,我交代你一件事,过会儿你去给沈淳带个话儿,别让他坏了我的事。”
裴玑的体质向来好,兼且楚明昭照料得用心,第二日便退了烧,风寒更是不出两三日就好利索了。楚明昭见此倒是有些汗颜,这要是换成她,赶上换季的时候染个头疼脑热,不病个七八天是绝好不了的。何况中药还见效慢。
她由此意识到,她真的应该更加认真地跟他一起晨练了。何况技多不压身,万一哪天就派上用场了呢。只是出游的事情却因为某个原因而不得不搁置了。眼看着天气一日冷似一日,楚明昭觉得跌入十一月份后她大概就完全不想出门了。只是出门仍旧是避免不了的,因为冬至节要祭祖,而她们这些女眷需要从旁助祭。
光阴荏苒,捻指间就到了冬至这日。冬至俗称大冬、亚岁,在古时是与正旦、万寿圣节并列的大节。主要节俗便是祭祖、送寒衣、绘制九九消寒图。皇室的祭祖要比民间隆重很多。冬至这日,皇帝需要遣人祭告祖先诸陵,而亲王需要祭告王城内的太庙。只是襄王领兵在外,无法完成祭祖,于是裴玑身为王世子便代为行之。
薛含玉这一月多来被郭氏整治得不轻,她知道郭氏是对她之前的倨傲怀恨心在,这是在报复她。她心里极度失衡,却又暂时无力改变现状。冬至这天她又是早早被郭氏使人叫起来,听郭氏絮叨了一套又一套祭祖时的规矩,又听她再三警告不准她落了她的脸面。
薛含玉心里冷笑,她又不是个没见识的,虽则是头回参与皇室祭祖,但也必不会出什么差错。
走到王府门口时,薛含玉瞧见门口停了一排马车,竟是一眼望不到头。这回祭祖,襄王一系的宗室子女悉数赶来,皇室出行又各有仪仗,一会儿队伍启程后,大概能排出二里地去。
王妃、世子妃、郡王妃正经出行各有坐具,郡王妃的坐具是翟轿,次妃仪仗只是较正妃稍减,薛含玉也有资格乘坐翟轿,但如今积雪深厚,道路湿滑,天气严寒,不好行轿,此番便全改成了马车。
薛含玉叹了口气,她本还想试试坐翟轿的感觉。
清平郡主拉着贺珍出来时,才发现是安排她与两个庶妹同乘一辆马车。她还带了几个丫头婆子随侍,顿时觉得太挤,听闻薛含玉是独自乘坐一辆马车,便让贺珍并两个伺候的丫头坐到薛含玉的马车上。
薛含玉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却是不屑。贺珍一不姓裴二不是裴家媳妇,祭祖这种事根本轮不着她,也不知道跟过来瞎掺和什么,清平郡主也是闲得。
她捧着手炉瞥了贺珍一眼,心里冷笑,就贺珍这样的,还想嫁世子?也不知王爷为什么让这对母女留下来。
待众人各自就绪,车马开始行进,浩浩荡荡地开赴宗庙。
楚明昭今晨起得早,眼下吃了几块点心填饱了肚子,窝在温暖的马车里,便开始犯困。
坐在一旁的姚氏见状笑道:“明昭若是乏了就先歇息会儿。”她听闻儿子上回生病时楚明昭都是目不交睫地从旁照料,由此对这个儿媳妇更满意了些。
楚明昭笑着应了一声,正要靠在靠背上眯上一会儿,忽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其间夹杂着抽刀的金铁嗡鸣声与女眷们的惊叫声,跟着便传来此起彼伏的护卫呼喝声,一时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