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玑似乎心绪颇佳,用晚膳时还在饭桌上摆了六根赤金蜡扦儿,点上红烛。楚明昭瞧着眼前的烛光晚餐,不由笑道:“夫君好兴致啊。”
“我记得昭昭以前好像说过这样用膳比较有……嗯……”他想了想,终于想起一个词,“有情趣。”
楚明昭险些一口八珍汤喷出来,纵然她说过这种话,那说的也一定是情调。
两人用膳间,楚明昭偶尔抬头看过去时,就能瞧见他的面容笼在柔和的光晕里。他似有所感,目光投过来时,一双眸子潺湲如洌洌清溪,映着微微跳跃的烛火,泛起点点柔和的光晕。
楚明昭看得出了一下神。他的五官生得实在漂亮得紧,一双眼眸更是光华流转,阗黑幽邃,却又熠耀如星。他望着她微笑时,眼眸里似乎也晕开一抹温柔的笑意,让她觉得心里一阵柔软。
裴玑见楚明昭发怔,唤了她一声,问她在想什么。楚明昭搅了搅碗里的奶-子糖粳米粥,低头笑道:“没什么,我也觉得这么用膳挺有情趣的。”
晚夕,两人一躺到床上,他就将她拽过来压在身下亲。他一头解她衣裳一头索吻,楚明昭有点招架不住,不一时身上便出了一层薄汗。趁着他稍稍松开她的间隙,她喘着气道:“夫君今日兴致这么高,是为了庆贺么?”
裴玑脱衣毕,掀被而入,翻身压在她身上,笑道:“不是,我原本便有这个打算的。”
楚明昭抿唇,她白日里睡饱了,如今精力尚好,一会儿应对起来应该不至于太狼狈。两人耳鬓厮磨间,楚明昭忽觉小腹有些异样。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按住他,红着脸道:“等一下,我好像……要来癸水了……”
裴玑身子僵了一下,幽幽看着她:“居然提前一日来……”说着叹了一息,垂眸看她一眼,终是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松开她,又伸手在她小腹上轻轻揉了揉,柔声问,“难受么?”
楚明昭小声道:“还行,只有一点不舒服。”她说着便爬起来,将外头值夜的丫头叫进来,吩咐她们去取月事带来。
等丫头转身要出去时,裴玑又交代说,冲一杯红糖水,顺道拿个汤婆子来。
楚明昭心里十分触动。她在他兴致那么好的时候扫了兴,他非但没有一丝怨气,还如此细心体贴。
裴玑一回头就见她正盯着他看,不禁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怎么了,我说的不对?我是看你有时来月信时会喝红糖水,觉得喝这个大约是能缓解不适。”
“没有,”楚明昭微微撇嘴,“我只是觉得大晚上吃糖容易发胖,何况我还要再去盥洗一次。”
“瞧你懒得,”裴玑点了点她鼻尖,“你胖了我又不嫌弃你。好了,快躺下,我帮你揉肚子。”
楚明昭笑得眉目弯弯,搂住他的脖子亲了一口,刚躺下却又惆怅起来,抱着他沮丧道:“看来还是没怀上。”
裴玑拍了拍她的脊背:“不要紧,我会不屈不挠、再接再厉的。”
楚明昭嘴角抽了抽,这是什么话?
翌日,楚明昭送走裴玑,又去给姚氏请了安后,便回了存心殿。她窝在暖阁里练了会儿字,就听丫头传报说表小姐到了。
楚明昭觉得挺有意思,贺珍还真来找她来了。
☆、第六十五章
楚明昭揣着满心好奇,示意贺珍坐下。贺珍带了个绣了一半的汗巾,说是要跟她讨教女红。楚明昭听得脸都僵了,不是吧,跟她讨教女红?就她那手艺……
不过楚明昭观贺珍的神色,深深觉得,贺珍没说实话。
贺珍将针头线脑搁下后,扫了一眼殿内侍立的几个丫头,低声问楚明昭能否将人都遣下去,她想和她说些私房话儿,觉着有人听着不自在。
楚明昭闻言险些笑出来,她们俩什么时候变成能关起门来说体己话的好姐妹了?然而,她由此也对贺珍的来意更加好奇了。
待到殿内只剩她二人时,贺珍还真的请教起了女红。她坐在楚明昭对面,拿着自己绣的半成的汗巾给楚明昭看,细声道:“表嫂看,我的手艺不甚好,我听闻表嫂从前在闺中时,侯府请了京中有名的绣娘教女红,便想请表嫂指点一二。”
楚明昭低头按了按额头,一时倒是有些惭愧。顾氏是给她延请了针黹顶好的绣娘,但她学这个没有天分,学的时候又不尽心,如今的水平也不过是能做个拿得出手的小件儿而已,真要说研讨绣功的话,她实在担不起。何况,她瞧了瞧贺珍绣的巾子,觉得贺珍的手艺比她好不少,这或许源于清平郡主的严苛教养。
有一刹那,楚明昭甚至想到贺珍会不会是一早知道她不擅女红,特意跑来装傻给她难堪的。但下一瞬她就否定了这种阴谋论,贺珍若是真想给她难堪,不会将地方选在这里,何况她还让她屏退左右,这里只她们两人,她做给谁看呢。
楚明昭笑着嗟赞了贺珍的绣活,又婉转地表示自己于此不擅,推辞了贺珍的请求,旋即不动声色地睃看贺珍的反应。
贺珍怔了怔,讪笑道:“表嫂过谦了。”言罢,她拿回那条汗巾,低头一面穿针引线,一面与楚明昭闲话家常。
楚明昭也并不着急,反正她如今清闲,裴玑又不在,有个人跟她搭话解闷儿也没什么不好。她就不信,贺珍能一直掩着心思。
楚明昭边吃茶点边与贺珍闲谈,话头不知不觉地便被贺珍绕到了楚明昭的幼年时光上。楚明昭觉得她跟贺珍并不熟稔,她又摸不清贺珍的目的,说话便始终留三分。
渐渐的,她发觉贺珍似乎试图隐晦地将话茬往她表兄们身上带。楚明昭心中困惑,便刻意多说了两句试她反应,于是很快她就瞧见贺珍的脸颊飞起了淡淡的红晕。
楚明昭愣了一愣,电光火石之间,脑中划过一个念头。
一个人不可能在听到旁人提起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时脸红,而她的表兄里,贺珍见过的也只有范循,那么……
楚明昭蓦地瞪大眼睛,不会吧,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楚明昭完全被自己脑中那个猜测惊住了。然而她又即刻回神,觉得她不该那么武断,应当再证实一下。
楚明昭深吸一口气,状若无意地笑道:“我还有个表哥顾潜,与我是姑舅兄妹。我那个表哥皮得很,我舅母对他严苛异常,偏我舅舅总爱纵着他……”
贺珍一直低着头做绣活儿,没瞧见楚明昭方才的神情,听她开始说起顾潜,搭话便变得有些敷衍,显然兴趣不大。
楚明昭又不着痕迹地将话头转回范循身上,讲起他与楚明岚那啼笑皆非的尴尬婚事。贺珍面上虽则极力掩饰自己神色的波动,但楚明昭能瞧出来,贺珍听得十分认真。
楚明昭面上虽然仍旧笑着,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她头先还一直担心贺珍会对裴玑一见钟情,然后顺着清平郡主的意思寻机争取这个表兄。毕竟裴玑容貌绝伦气度卓异,这对于任何女子而言都是巨大的吸引,尤其是像贺珍这种被拘得紧的闺秀。然而未曾想,贺珍没喜欢上裴玑,反而对只有一面之缘的范循动了心思。亦且,范循可是掳了她的人,照理说贺珍应当对他心怀恶感才对。
楚明昭心下错愕不已,暗道果然女人心海底针。看来不是每个人都像小明昭那样只管比脸的。
不过她不得不承认,范循确乎是同侪之中的佼佼者,无论样貌、出身还是心智手腕。都是出类拔萃。他在与裴玑的数度交锋中虽则始终不占上风,但平心而论,那是因为他的对手实力太过强大,而他又无甚实战经验。
楚明昭不知道瞿素算卦的本事是不是谣传,但有一点她十分笃定,那就是瞿素是绝然无愧于“再世诸葛”这样的赞誉的。裴玑天性颖异,又得这样厉害的人物十年倾囊相授,楚明昭觉得,放眼天下,裴玑恐怕都难逢对手。范循上回与裴玑互相设计,最终虽没讨到好,但还能全身而退,楚明昭后来想想,觉得这已经表明范旭是个可怕的对手,他欠缺的只是历练。
贺珍见楚明昭兀自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似乎谈兴不高,一时也不好再多言。她又坐了一刻钟,便拾掇了自家的物件,起身作辞。
贺珍从存心殿出来时,心境复杂。
她母亲对她的管教十分严苛,她觉得她的心思若是被她母亲知道了,非扒下她一层皮不可。但她挣扎了多日,最终还是压不住心内疑虑,决定来找楚明昭。母亲说范家公子真正想掳的人是楚明昭,她心里半信半疑。冬至那日场面混乱,她并没留意到薛含玉说的疑点。她今日其实是想来证实一下的,请教女红只是个幌子。但楚明昭显然对她心存提防,不肯透露更多。
贺珍捧着手炉,一级一级往台阶下走。范循娶楚明岚显然是被迫的,等楚圭倒台,楚明岚必定会被扫地出门。但她跟范循……可能么?贺珍觉得自己大约还是要早些收心,但兴许是被母亲拘得久了,她心底隐隐有叛逆的火苗蹦窜。她这十几年做什么都是规规矩矩照着母亲的意思来的,从前倒也没觉得什么,但眼下却生出些争取的心思来。信国公府是重裀列鼎的高门世家,按说贺家要与之做亲的话,是有些高攀的。但母亲如今心太高,一心想让她嫁入皇室。何况她年纪也不小了,不能再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