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循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楚明昭。他瞥了一眼窗外的碧空云影,目光幽暗。
他一直都在等,等着楚明昭被皇室扫地出门。
他正神思缥缈间,书童鹤鸣敲门进来。
他见鹤鸣低着头吞吞吐吐的,不耐道:“到底有没有打探到那贱人的行踪?”
鹤鸣忐忑道:“禀……禀少爷,二公主……”说着忽觉不对,忙改口,“楚明玥已经被临邑王接入宫了。”
范循挥拳往案上重重一砸,眼神阴鸷:“这个贱人倒还有些本事。裴琰也是奇了,竟还肯承认楚明玥。”他陡然想到一种可能,裴琰会不会也知道那个秘密?然后认为楚明玥就是那个天生后命的人?
范循嗤笑一声。裴玑死抓着楚明昭不放,裴琰却是顶风收留了楚明玥,这兄弟俩是都在赌么?
他一转眼看到鹤鸣期期艾艾的,知他还有未尽之言,催问道:“有话快说!”
鹤鸣缩了缩脖子,低声道:“少爷,来回话儿的人还说,如今宫中传出一个消息,世子妃……世子妃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
范循耳旁一阵嗡鸣,一把揪住鹤鸣的衣襟,目光如刃:“你确定是世子妃?没听错?”
鹤鸣觳觫不已,愣愣点头。
范循只觉一股火气往上窜。五个月,那岂非他离开广宁之前她就怀上了么!会不会还是裴玑上元那晚将她抢走之后让她怀上的?若非裴玑那晚用了下三滥的伎俩,他怎么会失手!
亦且,他原想着等大局一定,裴弈必定将楚明昭扫地出门,届时楚明昭还是得回到他身边,但如今她有了皇室骨血,状况便不同了。
范循一张脸阴能滴水。他的手指慢慢收紧,眼中火星迸窜。他一把甩开鹤鸣,转头大踏步往外走。
他要尽快弄清楚当年的真相。
范希筠从自己院子出来后,领了两个丫头往后花园去。路上遇见一身戾气的范循,当下一怔:“三哥这是……”
范循并不理会她,一径掣身而去。
范希筠呆立少顷,回神后对丫头轻声道了句“走吧”,兀自缓步前行。
她在乡下寄居了将近一年,如今陡然被接回国公府,自然知晓个中缘由。
她抬眼望着面前漫撒而下的明耀日光,眼前不由浮现出她在南苑看到的那个灿比金乌的少年。少年飒飒御马,风姿华茂。
范希筠心中嗟叹,人生际遇有时真是玄妙。
三日后,裴弈将裴玑叫去了干清宫。
“我仔细思量了,”裴弈看向不动声色的儿子,“楚氏可以留在宫里面养胎。”
“那孩子生下之后呢?”
裴弈早料到他会这么问,当下道:“届时再议。”
裴玑知道他父亲说的这四个字里包含了太多用心,但他如今不好戳破也不能戳破,何况纵然他眼下跟他父亲闹一通,他父亲勉强让步,父子两个达成什么左券,将来他父亲也很可能会变卦。说到底,权柄握在他父亲手里,想要如何,都是他一句话的事。不过,不论他父亲预备如何,他都有信心帮昭昭挡下。
裴玑凝思一回,垂眸道:“那真是要多谢父亲了。”
裴弈见他居然只是讽刺他一句而没有再提旁的,正觉意外,就听他继续道:“不过,儿子有言在先,儿子绝不会再娶旁人,父亲要选淑女,也别把主意打到儿子身上。儿子只认定明昭一个。父亲千万莫要再做出伤及父子情分的事。”
这就是在提醒他,不要想着过河拆桥,得了孙儿就废了楚明昭,也别想着给他塞女人。
裴弈忽然拍案而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你头先助我攻下山海关,是为保楚氏备资;后来又不肯随军西进,也是因为担心楚圭捏着与楚家沾亲带故的人要挟你,说来说去全是因为那个世子妃!你满脑子儿女情长,又一再忤逆我,就不怕我连着你一起废么!”
裴玑平静抬眸,缓缓一笑:“父亲说的不错,儿子确实是这般心思。不过听了父亲后头的话,儿子恍然明白了,原来父亲要点绣女,是为多生几个儿子,好仔细挑一挑来接替我的人么?”
这话讥讽意味十足。裴玑有出身有手腕有战功,是未来太子的不二人选,这一点毋庸置疑,将来即便是真的有小皇子出生,也绝不是裴玑的对手。
遑论年幼的皇子了,裴弈有时候想,若是他与这个次子对上,能有几分胜算。
不过裴玑这话讥嘲的落脚点显然还是在裴弈对不起他与姚氏母子上头。
裴弈深吸一口气,忆及昔年往事,心底漫上愧怍,那股心头火终究是压了下去。他重新坐下,和缓了辞色:“不管如何,先让她把孩子平安生下来再说。我本就是要处置她的,如今已是做了退让。”
裴玑低眉暗笑。他父亲终是不肯松口说不动明昭的位置。不过这并不要紧,他有的是法子堵他。他来一拨他堵一拨,就如前几日那般。
郭氏听闻裴弈答应让楚明昭留在宫中养胎却定要赶走楚明玥,登时不忿。
不就是怀个孩子么?楚明昭能怀,楚明玥自然也能怀。
郭氏自打知道楚明玥是自己儿子的福星后,便打算好好拴着这个儿媳妇。但目下裴弈要赶走她,他们又不能说出实情,一时急得了不得。
裴琰也很是郁闷。那天他追他爹追出去老远,但他爹始终不肯答应让楚明玥留下来。他后来急了,说那若是楚明玥也怀孕了,是否就可以留下了,他爹气得一抖,顺手抄起一个砚台就朝他砸过来,张口骂道:“孽子!还让不让我清静了!”
裴琰吓得不敢再吱声,当场掉头跑了。
郭氏烦闷间,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当初静竹那丫头的孩子,没准儿真就是世子妃弄没的,裴玑不是主意多么?咱们去跟裴玑说一说,让他想法子将楚明玥留下来,他若答应,咱们便不去揭发那件事。”
裴琰翻个白眼:“裴玑那厮能买账就是见鬼了。”
郭氏气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裴琰心中烦闷,焦躁地敲敲额头,最终长叹道:“我看爹要忙上好一阵子,大约也没空顾及后宫这边,咱们先悄悄留着楚明玥,能拖一日是一日,争取让她也早日怀上孩子,届时就好办了。”
裴琰打定让楚明玥早日怀孕的主意后,便没再去过薛含玉那里。薛含玉从楚明昭身上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子嗣的着紧,故此对自己迟迟不孕越加恼恨,而她认为这都是楚明昭造成的,因而对楚明昭的憎恨有加无已。她至今都怀疑楚明昭肚子里的是个野种,但因顾忌着裴玑的警告而一直不敢去襄王跟前告密。
如果她去告诉襄王那孩子根本就是个野种,那么楚明昭非但将失去一切,还将跌入深渊。但她说了,裴玑一定信守承诺,让她爹娘跟着陪葬。
薛含玉又妒又恨,却又无处诉说,只能拿着楚明玥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