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冬, 总是来得这样猝不及防,又意料之中。
青砖墙昨日还碧绿的爬山藤,今天就落下一地枯黄, 打着卷儿被风扫过, 秋日余晖下发出窸窣声响,静悄悄的, 不值得任何人注意。
很快, 就连这份静谧也被轮胎摩擦过地面的声音打破, 大宅门口的巷道前停下一辆深黑色别克。
车门被推开,一只踩着细尖高跟鞋的脚先落地,往上是白皙纤细的小腿, 余下的风景被掩在旗袍裙摆中。
旗袍的主人缓缓下车,紧了紧身上的白色毛呢大衣,这才面色不善地朝上书容宅的门匾下走进去。
这是一座旧时四合院,如今改朝换代,新人换旧人,四合院的主人虽早已易人,景致却一如既往的雅致。
容凌一路往里走,绕过影壁便是一架葡萄藤,大丫头玲玉正在扫地,看见有人回来, 忙停下手中的动作“大小姐回来了”
“嗯。”容凌应了声,“我妈呢”
容凌口中的妈, 自然也就是容宅的大夫人, 小丫头忙道“回小姐的话,大奶奶这会儿正在后头张罗。”
话说到一半,玲玉才猛地想起, 自家大小姐为了这事儿早就和大太太闹了好几回,当即止住了话音。
容凌挑眉“张罗什么”
少女的眉毛并非时兴的柳叶细眉,天然浓密的双眉不过稍加修饰,眉尾轻挑,斜斜插入鬓角,一看就盛气凌人,绝非寻常人家的小家碧玉。
她一头烫卷过的乌发盘在耳后,说话时耳垂处的白玉吊坠轻轻晃动着,流露出高不可攀的气度。
玲玉不敢不答“在张罗大少爷的婚事。”
果然如此,容凌一听,瞬间火气上头,踩着高跟鞋直愣愣朝里宅冲去。
后院的荷池边的亭子里,容太太正与媒人交谈妥当,强打起精神将人送走,便看见容凌一脸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妈”一见着容太太,容凌也顾不得还有外人在,提高了声调,“我和你说过多少遍,哥哥的病只能靠医生才能治好,你们怎么还是信这些有的没的”
“阿凌,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容太太说着,只得先吩咐下人将媒婆送走,这才压低声音辩解,“你哥这病,咱们不知看了多少大夫,中医西医,能试的都试过了,这么多年却也没见好转,俗话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容凌不置可否“这种老掉牙的俗话,不信也罢,现在学校的同窗都知道了,你们打算给哥哥找个老婆冲喜。”
说着,容凌的口气更加不善“妈,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的思想怎么还这般落后”
容凌连珠炮般一句接着一句,容太太被问得毫无招架之力。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才不得不病急乱投医,可不这样做,还能怎么办
想到儿子的病情,容太太红了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凌看着她眼眶通红,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是太冲了些,她撇了下嘴“我不管,反正这门亲事,我不同意,就算你们真将人迎回来了,我也不会叫她一声嫂嫂。”
而且容凌心里清楚得很,自家哥哥容远云不是没有喜欢的人,他心中暗恋自己在学堂的女同学叶望舒,只是碍于身体不好,从来没开口过。
但望舒是个好女孩,容凌心头一直盼望着,等哥哥病好了,她就能当自己的嫂子。
可现在哥哥病重,母亲听信不知哪儿来的算命大师谗言,竟然要随便挑个八字相合的人冲喜。
这可不就是活脱脱的破坏婚姻自由真是荒唐。
容凌在学堂里受的是新式教育,学的是德先生赛先生,要她接受自己父母做出冲喜这种封建落后的事,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换做别的事,容太太兴许哄哄她就糊弄过去,可这次她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咬紧牙道
“好啊,不冲喜,不冲喜我还能想到什么办法你哥哥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吃多少药看多少医生都不管用,难道我就不想看着他健健康康的,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子”
容太太起初还能压抑着情绪,说到最后,她长期以来埋在心中的害怕畏惧终于爆发,竟泪流满面地嚎啕大哭起来。
容凌一看自己将人惹哭了,连手都不知往哪儿放,忙扶着容太太坐下
“好了,妈你别哭了,咱们再想想办法,总能找到治得好哥哥的医生,你这样病急乱投医,也不是办法,再说了,就算哥哥知道,也未必会答应”
她安慰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又传来一阵低咳,一道熟悉的声音随即响起“我答应。”
“哥”容凌没想到会被容远云撞见这一幕,愣住忘记说什么。
倒是容太太马上抹掉眼泪,忙不迭上去扶他“远云,你怎么出来了,不在屋子里好好休养,那些小丫头呢,也没一个搀扶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