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擦拭台灯的容凌动作一顿“总会结束的。”
到那时候,等钟书意回来,容凌定要当面问问她,给自己寄这么多信,偏又不肯在上面多说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一晃过去八年,除了钟书意的信,容凌也没等到她本人。
报纸上的消息每日都在变化着,日本人早已战败退出,容凌又随着父母,一家人迁至南京,战事却仍未结束。
容太太私底下悄悄劝容凌“书意寄给你的那些信,莫要让旁人晓得,你知道的,她和我们现在不是一路人。”
“我知道了,妈。”容凌蹙着眉头,答应下来。
等容太太走后,容凌坐在椅子上,有些疲乏地揉了揉眉心,嘴角浮起嘲弄一笑兴许,她再也见不着钟书意一面。
早知如此,当初分别的时候,就该问清楚的。
问清她对自己的那个吻究竟是什么意思,她究竟把自己当成亡夫的妹妹,还是
这么多年来,任容太太如何劝,容凌也没有过嫁人的打算。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坚持,兴许,就是为了这么一个答案。
可惜,答案再也等不到了。
离开的那天,阳光晴朗得和往日并无任何不同,容凌神色有些恍惚“妈,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我们还非走不可吗”
“不走怎么成”容太太也舍不得离开,可一切都容不得他们,“现在输的人是我们,倘若再呆下去,保不齐将来的日子怎么样”
容老爷也劝她“阿凌,你不是个孩子了,也该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现在离开了,将来总会还有再回来的时候。”
容凌对这般的大道理似懂非懂“你们走吧,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行。”
容太太哪肯放她一人,顿时眼泪掉下来“阿凌,妈现在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不走,我又怎么放心得下,怎可能一走了之”
“是呀,阿凌,别闹小孩子脾气了。”
容父容母你一句我一言劝着,在他们眼中,容凌没有不离开的理由。
到底是血脉至亲,容凌拗不过他们,一家人坐上了前往广州的车。
之后,还要乘坐轮船,越过一道宽宽的海峡。
说好的回来,却再也没等到回去的时候。
战火早已消停,铜锁蒙上一层灰,天却一天天蓝起来。
北平的秋日,再次恢复了辽阔的蓝。
容凌却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我写下这封信的时候,新中国已成立近四十年。
信上的内容很简单,只寥寥数语“一切安好,勿念。”
要寄信的是位女士,她看起来举止优雅,即便有些上了年岁,长发依旧一丝不苟地盘在耳后,身着旗袍,坐下来时会先整理裙摆。
这样的女士,一看就是过去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小姐,理应写得一手好字,不必找我这个代笔。
信纸折上装入信封中,我比划着手势问她地址要填什么。
我是个哑巴,只能靠手势勉强同人对话。
眼前这位叫做容凌的女士原本只是路过,见到这一幕,却不知为何停住脚步,也坐到我的摊子前。
令人惊奇的是,不知她经历过什么,竟然也会手语。
见我问起地址,她微微愣神着,不知如何回答。
这样的情况,我已是见怪不怪,自从当局允许向对岸寄信后,找代写的人只多不少,问起他们要寄的地址,这些上了年纪的人都难免会答不上来。
只记得那是故乡。
容凌低垂着头,想了好半天,钟书意现在会在哪儿呢
她是留在北平,抑或是去了别的地方,兴许四十多年未见,这人早已不复存在
甫一冒出这个念头,容凌因为上了年纪,有些看不清的眼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在化作碎片,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
黑暗铺盖过来,包括眼前方才还同她交流的写信人,也被吞没其中。
是她,她去世了。
容凌踉跄着后退三两步,脑海中下意识冒出这个念头,一切前尘往事尽数席卷而来。
赌约在耳边响起“赌最后这个幻境,你究竟是否能同我两清。”
“你我二人皆封锁记忆,从头来过,倘若什么都没发生,等出了幻境,我从此再不与你做任何纠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