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去哪儿呢,艳儿也在呢。”
邱艳喊了声月堂姐,莲花藏不住事儿,随口将去寺庙的事儿说了,邱月笑意更甚,“真是赶巧了,我也想去寺庙拜拜,顺便回家过年了,既然一起,不若大家都上来?”
莲花瞧见里边还坐着两个男子,娇羞的笑了笑,客气道,“不了,路不远,我们说说笑笑就到了,月姐姐你们先走吧,别耽搁了你们。”
邱长胜瞧莲花不住瞄向帘子里的王旭,心下不愉,可又不好意思插话,他和莲花说了亲,照理说不该这般见面,还一起去寺庙,也是他娘担心莲花一个姑娘家,在路上摔着或碰着了,才让他跟着,越过莲花和邱月说话,不合规矩,何况,邱艳和沈聪还在,因而,沉着眉,没吭声。
“不碍事,顺路捎你们一程而已,快上来吧,车里烧着碳,暖和些。”邱月侧开身,说这几句,小脸已冻得通红,让莲花他们她们赶紧上马车。
莲花犹豫不决,邱艳看王旭在,更是不敢上去的,一时之间,大家对峙站着,没人动,也没人说话。
“不了,我们自己走路就好,你们先行吧。”沈聪朝马车上的王旭拱手,“王少爷时间宝贵,我们哪敢耽搁你们,月堂姐,你们快走吧。”
男人语气不卑不亢,一双眼深邃而含着戾气,不由自主的,吓得邱月松开手,帘子晃动,挡住了彼此的视线。
“沈公子说笑了,既是不肯,王某也不强人所难,阿贵,我们走吧。”王旭声音清润,莲花抬眸,忍不住看了两眼,又扭头看沈聪,两相比较,不由得羡慕起邱艳来。
路上,邱艳惴惴不安,莲花在她耳边说起沈聪和往西,毫不忌口,“阿诺哥哥真是厉害,在王公子面前都没输掉半分气势呢。”村里人,男女老幼,在王旭跟前皆陪着小心翼翼,沈聪的话不留丝毫面子,换做其他人一定不敢说。
邱长胜听他称赞沈聪,心里愈发不快,侧目打量着沈聪,他个子在村里算是高的,然而在沈聪跟前,却毫无优势,而且,沈聪走路身形笔直,胸脯横阔,仿若寒风中巍然矗立的松柏,不可侵犯。
邱长胜学着挺直了脊背,暗中和沈聪较劲。
四人各怀心思的到了寺庙,沈聪不喜欢这种地儿,让邱艳和莲花进去,他在旁边转转,掉转头时,瞥到角落里的一个年纪稍大妇人,衣衫单薄,窝着身子瑟瑟发抖,吸引沈聪侧目的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她跟前的篮子,篮子里放着各式各样的十字扣,做工精细,整整齐齐的摆成几排,他慢慢走了过去。
老妇人惊觉有人来,抬起头,冻得发青的脸上有了些许笑,“可是要买十字扣?”说着话,妇人缓缓抬起头,皲裂的手上长满了冻疮,甚至流着血,沈聪蹲下身,客气道,“您别动,我随便瞧瞧。”
老妇人以为他担心自己的老手弄脏了十字扣,神色僵硬,嘴上仍笑着,“这几日人多,十字扣卖得不错,你瞧瞧,喜欢什么,价格好商量。”明天过年了,今日来这边摆摊,多半是家里日子不太好过的,邱长胜站在沈聪身后,不免心生同情,对沈聪,又高看了几分,沈聪整日要债,拆散了多少人家,有的人为了还债,卖儿卖女的都有,别的不说,邱贵在青禾村就是个家破人亡活生生的例子,猛地瞧沈聪帮衬老妇人,他脑子转不过弯来,蹲下身,问了价格,一文钱两个,不算贵,念着老妇人不容易,邱长胜掏出一文钱,“婶子,给我拿两个吧。”
沈聪双手轻轻拨动里边的十字扣,最后,选了六个,邱长胜皱眉,沈家就沈聪兄弟两,加上邱老爹和邱艳也才四个人,沈聪买六个,送也送不出去。
心里愈发认定沈聪是想帮老妇人,让她多挣点银子,邱长胜在镇上做工的钱大多给了他娘,自己手里只有六个铜板,又拿出两个,咬牙道,“我也买六个好了。”
看沈聪转头,目光幽幽的看他一眼,邱长胜结巴的解释道,“过年了,我没给我娘买过礼,这十字扣瞧着挺独特的,给家里人买几个。”
经过这事儿,邱长胜对沈聪改了看法,平日没少从莲花嘴里听到沈聪的名字,他觉得是莲花不懂事儿,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沈聪打小在赌场跟人打架斗殴,性子哪会是随和好相与的,凶神恶煞出了名还差不多,莲花对沈聪的认识多来于邱艳,她眼中,邱艳性子好,心地善良,沈聪也定然是个好的,实则不然。
在沈聪手里吃亏的人数不胜数,十里八村的恶汉,哪有良善之辈,可这回,他亲眼所见,对一个老妇人存了慈悲之心,沈聪心思不算坏透了。
收好十字扣,两人在边上候着,想到什么,邱长胜奇怪道,“艳儿堂姐他们不是说要来寺庙吗?难不成已经回了?”这边地儿只有这么大,地上有什么看得一清二楚,并没有看见马车,邱长胜问沈聪,沈聪目光晦暗,沉思道,“王少爷贵人事儿多,做其他事儿去了没什么稀奇。”
邱长胜点头,“亏得我们没上马车,否则,依着王少爷的性子,即使有事儿也会把我们送过来,这样的话,我们还真是耽搁人家了……”正感慨,却看沈聪挨着妇人蹲下,和妇人说话,还让妇人去山里挖点草药,熬水,每天把手放里边泡会儿,之后就好了,邱长胜惊奇不已,觉得沈聪丝毫不像传言说的那般。
他跟着蹲下,听沈聪问老妇人生意如何,平日卖了多少,老妇人瞅了眼屋里磕头的女子,笑着和沈聪说话,渐渐又来了人,妇人听了沈聪的话,不再伸手出来,让客人自己瞧,满意了,她摊开手掌收钱就好,如此,手背上的口子不会露出来,不怕吓着人。
佛像因着王秀才名声大噪,年年拜佛的人不少,这会儿年前人还算,初一才是人最多的时候,妇人又卖了几个出去,篮子里剩下十个不到,这时候,远远的走来三个男子,衣衫褴褛,发髻凌乱,走路时左右耸着肩膀,抬头挺胸,垂着眼,目光微斜。
到了老妇人跟前,为首的男子呸了句,倨傲的垂下眼睑,哼道,“老子的地儿,你也敢来做生意,说,谁家的?”周围山头的村子多,初一到十五,来这边卖东西的人不少,妇人前几日才来,听着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却也知对方是来找事的,低下头,手拎着篮子,身子往后退。
“老子问你话听不明白是不是?”
来者不善,妇人心里想着这话,布满了细纹的眼角,皱纹愈发深邃,轻轻吐出一句话,男子不耐烦的踢了脚,“老子不管你哪儿来的,在这卖东西要给钱知道吗?你在这卖了四天了吧,挣了多少,都拿出来。”
听说这个,妇人面色一白,握着篮子的手微微用力,伤口裂开,化脓的口
子流出黄水,男子嫌恶心,碎了口痰,别开脸,不耐烦道,“把钱给老子交出来,否则,别怪老子手下不留情。”
邱长胜在边上,气得青筋暴跳,若不是家里日子不好过,人家哪会来这边摆摊,怕是想挣点银子回家过个好年,“你们做什么,光天化日就要抢钱是不是?”
邱长胜气得脸红脖子粗,朝老妇人安抚一笑,“您别担心,今日我们在,看看他们想干嘛。”
三人看邱长胜牛高马大,心头发虚,以为是老妇人儿子,听着这话又觉得不是,心里的恐惧也没了,不理会邱长胜,“我可告诉你,不给钱,之后有你好受,兄弟几个等着拿钱过年呢。”
邱长胜帮得了妇人一时帮不了一世,他们到处晃,总能找到她的家,因而才有恃无恐。邱长胜见自己被无视,老妇人吓得缩着身子,不知所措,邱长胜更是怒火中烧,“真是猪狗不如,竟逼迫一个老妇人,看我不收拾你们。”
沈聪蹲在中间,纹丝不动,人不多,好奇的围了过来,说起三人,嗤之以鼻,村里出了名的无赖,专门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被撵出村不学好,瞧着谁家小娘子稍有姿色就喜欢上前戏弄两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村里人担心撕破脸,几人玉石俱焚,皆不敢做得太过了,一帮子串通了其他村不学无术的人,十来个人住在山脚下,前些日子爬到人家屋里偷东西被抓着现行,其中两人的腿被打残了,有的村子里正说过了,遇着他们回打一回,杀人要偿命,他们便不杀人,打得他们出不了门才好。
以为他们能收敛几天,不成想,这会儿又出来闹事儿。
老妇人听着旁边人说的,面色发白,颤抖着双手,从怀里拿出两个铜板,“这几日生意不好做,你们瞧着,这些可够了?”
男子见她害怕,愈发得意,可看清只有两个铜板后,立即拉下脸来,“两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一天两文,把之前的也补上。”
邱长胜怒不可止,老妇人家里有难事,他们还步步紧逼,冲上前,拽着为首男子的领子道,“你再给我说一遍,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恃强凌弱,这事儿我管定了。”他眼中,沈聪尚且想着帮衬老妇人一把,何况是他。
男子不怕,“你打,只要不打死我,明天我照样找她的麻烦,你能护她一辈子?”
邱长胜气得脸色发青,身后,老妇人祈求道,“别打架,我做生意无非为了一口饭吃,何须大动干戈。”她住在旁边的两个山头,平日甚少出门,如果不是家里出了事儿,她也不会想着来这边卖十字扣碰碰运气。
随着老妇人声音落下,有一道不重不轻的声音响起,“打死你又如何?”
男子没听出来,哼道,“我死了,还有我弟兄,就不信你有本事把我们全部杀了,杀人偿命,我们死了,你也别想讨着好处,等着坐牢吧。”这才是他们不怕事儿的原因,杀人偿命,杀了他们,杀人的人也完了,谁敢真正豁出命和他们拼命?
“是吗?”沈聪仍挨着老妇人蹲着,语气云淡风轻,引得男子身后的两人侧目,不怪他们不认识沈聪,沈聪名声太过响亮,他们是能躲则躲,但凡听着沈聪的名字,从不敢在那边出现,因而,这几年,从没和沈聪打过照面。
两人看沈聪气质不俗,心里存着疑惑,不敢像应付老妇人那般,而是低头,脑子快速转着。
老妇人瞧沈聪欲帮他出头,不想惹事,拉着他袖子道,“算了,算了,别惹事儿,你是个好人,犯不着和他们斤斤计较。”语声落下,只听对面为首的男子冷哼道,“老婆子,算你识货,告诉你,十里八村没人敢招惹我,乖乖把银子交出来,让爷买酒喝,否则,待爷找到你的窝,别怪爷没事先提醒你。”
老妇人咬着牙,双手颤抖得厉害。
邱长胜忍不住,抬起手,一拳挥在男子脸上,“真以为大家拿你们没法子了是不是,看我不收拾你,欺负一老婆子,你们觉得神气是吧。”手下发了狠,他个子本就高大,加之一年四季在地里干活,力气不小,松开手,又在男子身上踢了两脚,男子疼得嗷嗷大叫,“杀人了,杀人了,快来看啊。”
这边是山头,哪有什么人,今日来这边拜佛的加起来十个人不到,大家看得解气,可看归看,为了老妇人好,仍上前拉架,圈邱长胜道,“为了她好,这种法子没用,算了吧。”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转过头,他们走了,留下老妇人一个人,哪是他们的对手。
男子抆拭着嘴角的鲜血,咬牙切齿道,“敢打我,下回落在我手里,看我怎么收拾你。”邱长胜被人拉着,听了这句,又扑上去踢了两脚,“我就住在青禾村,尽管来,谁不来谁是龟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