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唐世宣因有几个嬷嬷丫环们如虎伺着,不敢动那冰凉的石杵,索性坐在韩覃身边与她闲话。两人正闲话着,忽而就听和品婷哎了一声说道:“大姑母,你房里的从云姑娘小时候也是打福建那边过来的,叫她说几句方言,只怕小姑母也能与她对几句客家方言了。”

从云听了忙摆手道:“不敢不敢,我离家时不过五六岁,早忘光了。”

品婷起身去央求从云,将她拉到韩覃面前哀求道:“说嘛,好姐姐,说一个给我们听听。”

从云见一层子姑娘眼巴巴望着,清清了嗓子道:“我试试,说的不好你们可不许笑。”

要试柳琛的真假,最容易也最能见效的,确实是方言。文氏与唐夫人两个恰在帘外站着,彼此相视一笑,乍直了耳朵听着,就听从云忽而冒出一句:“食糜未?”

虽不懂福建话,但度其口音韩覃也知这话说的是:吃粥否?

她掩唇一笑,轻声道:“食啦!”

品姝与品玉两个先就乐不可支的笑了起来。品婷犹觉不够,央求道:“我还没听够,我要听多多的一句才好。”

关于食啦食啦这句,是柳琛在渡慈庵时常挂在耳边的一句,所以韩覃才能学得惟妙惟肖,但再多一句她自然就听不懂了,是而温声劝品婷道:“快些捶花儿,不然至晚怕都不能得。”

“表姑娘是不想说,还是不会说?”文氏身边的向晴忽而打了帘子进来,尖声问道。

一屋子小姑娘皆停了嘴,于那藏红花从中抬头望着向晴。

向晴得了文氏授意,自然有恃无恐,见一屋子的仆婢们皆望着自己,又高声说道:“既然不会讲客家话,就证明表姑娘压根儿就不是福建人,难道,表姑娘根本就是冒充的?”

她这话一出口,几个小姑娘俱皆倒抽一口冷气,就连唐世宣都收了脸上笑意,满脸究寻的盯着韩覃。

文氏在外对婆婆唐夫人笑了一气道:“您在此看着就好,让我进去戳穿那个假货去!”

“母亲!”唐逸自前院门上疾步拐了进来,厉声喝道:“你在此作甚?”

虽还是孩子,唐逸在自己母亲面前却是大人一样。他瞪了文氏一眼,随即道:“回自己院子呆着去!”

文氏还欲再言,唐夫人一个眼神止住,转身先走了。

今日休沐,唐逸只穿一件石青色的棉布交衽长衫,腰间束着同色腰带,上束一块朴朴拙拙的水苍玉,他行到唐世宣面前,似是宠溺又似是责怨的眼神望着她:“这花性阴性寒,于你身体十分不好,为何你还要弄一堆在房中?”

唐世宣就这小大人一般的侄子盯着,伸手故意在他束髻缠带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才说:“我不过略弄一点,眼看花期要过,只怕再开要到八月间。”

唐逸转眼望向韩覃,问道:“小姑母说要到籍楼寻两本书,恰侄子现在有时间,要不要一起去?”

韩覃差不多能肯定那纸条就是他藏的,此时恰好又是他进来解自己的急,心中也知只怕他知道自己是个赝品,亦急于求证此事,丢了石杵到架子上铜盆中净过手才道:“那就一起去。”

他俩别过世宣等人出来,一路无言行到籍楼。唐逸甫一进门就脱了鞋子,身后的赵嬷嬷等人亦不敢跟进来,只在外面守着。韩覃见此也脱了自己脚上的鞋,抬头四望就先赞叹一声。

这屋子里上下一体皆是面上痕迹斑驳却油光明亮的老船木,一座圆形两层跃空的小楼,顶天的书架上全是竖插林立的书籍,中间却干干净净空空荡荡唯有几只粗莆团并两张小条案。坐在如此旷静的地方读书,实在是种享受。

唐逸十分满足的看完韩覃面上的惊叹,才指着墙角上一处顶到天花板的楼梯言道:“上面还有好东西,要不要去看看?”

韩覃也知他要诳自己去个隐秘地方,看他一眼也不言语,提裙就上了梯子。上面是一处略窄的小阁楼,亦是老船木铺地,抆拭的干净明亮,角上置有一床一几,几上一盏油灯。这阁楼四面皆开着矮形总角的窗子,此时唯有两扇窗棱开启,韩覃跪坐到窗边望外,整个唐府一品堂正院并另一边的上阳居尽收眼底。她再挪到另一扇窗下,自己所居那竹色掩映的叙茶小居院子里亦是纤豪分明。

因母丧未满三年还要守教制,寇氏所做衣服几乎皆是素服,她今日穿件新做的牙白色素面妆花小袄并一件青烟紫湘裙,因肩膀太过窄小,纯白的护领几乎占满了整个肩膀。

唐逸不知何时也跪坐到她身边同望着下面,韩覃回头,恰就看见他满眼疑惑的深望着自己。

“你来此为何?”唐逸问道。

窗外有风吹进来,三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寒意。韩覃反问道:“你觉得了?”

唐逸摇头:“我如何能知道?”

他此时的神态,严肃,深沉,完全是个大人样子。

韩覃伸手指着叙茶小居说道:“这里能看到我那院子,纤毫毕现。”

唐逸终究撑不住先摊牌:“我并没有看到有外人出入你的居室,左右横竖就那几个人。”

所以仍然是内贼。

韩覃蹲了三年大狱又叫如了扒了一层皮,自然比面前这小男孩更能沉得住气,仍是一眼不眨望着远处的叙茶小居。唐逸盯着她的侧颜,实在忍不住了又说道:“我不论你所来为何,亦不论你所求为何,事已致此,只希望你不要在我家掀起风浪来。”

韩覃指着一品堂外那□□风摇动着的垂柳言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唐逸见韩覃亲口承认,果然声音中已经带着激动:“能左右事情的人是谁?告诉我。”

韩覃冷言道:“我亦想知道是谁,可谁能告诉我?”

她才要起身,唐逸伸手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厉声说道:“你莫要忘了,我知道你是个赝货。”

韩覃复跪下,凑近唐逸仍是冷声:“那你也最好记住,我也知道是谁杀死了柳琛。”

既然是敌非友,那索性就把要在唐世坤面前演的那一场,先给这小男孩透点风儿,好叫他从此莫要再烦自己才好。

唐逸果然脸色大变,拽着韩覃的手一紧道:“你……”

他虽看着体瘦,手劲却很大,将韩覃整个手腕都捏出一圈手印来。

她这么不经试,经自己一言一语就露出了马脚,可同时又给予他沉沉一击叫他看到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韩覃狠狠甩开唐逸的手,起身走到梯口才回头说道:“我并非想要到你家生事,实在是为情所迫,你若想要吵闹出去,即刻就可以,尽管去,我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对手不多你一个也不少你一个。”

这楼梯又陡又高,韩覃下楼梯时腿软,几次差点从上面掉下去。她慢慢挪步下楼,站在正中四顾一番穹顶,再次赞叹这是个好地方,才要出门,就听身后唐逸说道:“既来了,如何能不拿两本书就走?”

不过片刻之间,他居然变的像没事人一样又展着十分宽怀的笑容。韩覃也知他这是示和的态度,左右四顾指着高处那本《三国志演义》道:“那本就很好,给我那本。”

唐逸搬起书架下一台可以左右四划的小梯子到那一处爬上去,抽出《三国志演义》又抽出本《水浒传》问道:“这本可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