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1 / 2)

熊贯离的太远并不能听见。唐牧腿长,走上几步,还要等好久韩覃才能跟上来。

他走走停停,回头见韩覃两手提着裙子费力的想要跟上自己,忍不住回头下了两级问道:“可要我抱着你走?”

若是前世的那个孩子,一定会扑过来,扑入他的胸膛,随即一跃,燕子般的轻盈。叫他抱入怀中,趴在他胸前。直到她七岁之前,那都是能叫他于九边战乱中稍觉心安的游戏。

韩覃侧身绕过唐牧,往上迈了两级,这落差很高的台阶补平了她与他之间身量相差的悬殊。唐牧亦跟了韩覃往上走着,边走边问道:“你可知你们韩府,当年因何获罪?”

韩覃果然止步,回头问道:“因何?”

唐牧再上一级,伸手自韩覃梳成云堆状的牡丹髻云鬓间拈了枚松针下来丢到地上,才道:“你祖父韩兴六十大寿过后的第二日,有人向锦衣卫检举,说韩府中藏着整整一箱子的白莲教反经。你可能不知道,当今皇帝最忌白莲教,朝中官员,凡有牵涉,必尽府而诛。这便是你韩府满门覆灭表面上的原因。”

从九岁入大理寺,直到今日,韩覃才知道自己家无端遭祸的原因。她亦听出唐牧话中有话,随即反问道:“敢问唐修撰,那深层次的原因又是什么?”

唐牧勾着头与这孩子说话太费劲,由不得她不同意,伸手自她掖下抄过,捞身便将她抱到了怀中。韩覃不得不承认他很会抱孩子,就仿如小时候自家奶妈或者嬷嬷抱着一样,叫她屈膝半坐在他怀中,她只须一手环着他的脖子,便是最舒服的姿态。

但他是个陌生的年青男子,胸膛宽阔,肌肉鼓硬,身上有成年男子特有的那种,凌烈气息。而她昨日才听他垂死的未婚妻查淑怡说过,他对自己的姐姐怀着不轨之心,不顾千里路途迢迢一力要把柳琛从福建接到京城,其行为与目的也叫人由不得不由坏处想。

但她不敢激怒他。毕竟此地距太原府上千里路程,总得他发话找个人送她,她才能回去。

唐牧一双薄皮凤眼清清透透,盯着韩覃时显然已能洞息她的内心。他止步笑道:“如果你能自在些,不要那么紧张,我就告诉你。”

韩覃不语,盯着唐牧看了许久,这才缓缓圈上他的脖子,身体软附在他身上。

这身量已比三个月前明显高了不少的小姑娘软软趴附过来,唐牧自己反而僵了片刻,他前世活了将近四十年,加上这辈子的十几年,从年龄上来说,已经是个近六十岁的垂垂老者。可这身体还是年轻的,这身体还存着属于年轻人的,最原始的欲/望。

当他的灵魂在寻找自己的女儿时,身体所寻找的,却是温软,柔若无骨,丝丝入扣能够攀附的,属于异性的*。

唐牧抑下属于这具身体的邪心,抱着韩覃大步拾级而上,边走边说道:“你们府上与吏部尚书高瞻府上相交好,而高瞻的妹妹,嫁给你隔房叔父韩兴做妻,可有这回事?”

韩覃点头道:“有!”

这样可以齐平相视的说话,确实对于彼此来说,都要轻松的多。唐牧的唇略有些厚,笑起来的时候亦很有耐心,他道:“你祖父韩兴,身为一个都察院的四品佥都御史,这些年多次参奏首辅查恒贪污受贿,渎职卖官。而查恒心中怀着恨意,一直想找个手段把你祖父从佥都御史的位置上撸下来。

而恰是你祖父六十大寿那日,高瞻家的夫人曾送了一箱子礼物给你祖父。有关白莲教的反经,就在那箱子的夹层中装着。”

韩覃在被关了三年之后,终于明白韩府当年因何获罪。

她的隔房叔父韩兴,娶的夫人是吏部尚书高瞻的妹妹。而高瞻的姑母,是当今皇帝后宫中的一名妃子。高瞻与她祖父韩兴这些年一直有往来,但谁能想到他竟会为了巴结首辅查恒,而往韩府送栽赃的反经?

见韩覃始终不语,唐牧停在转山弯的悬壁下,抱韩覃望着京师十里烟云笼于沉沉雾霭中,诚言道:“太原府谭昌家,实在不是一个能叫小姑娘们安生长大的地方。而唐府中,也需要一个表姑娘在老太太膝下承欢,抚慰她,否则,才失了唐世坤,再没了外孙女,她会撑不过去的。

你在唐府中安心做个表姑娘,待长到二十出头,我自备一份嫁妆给我,替你择房良婿而嫁,好不好?”

韩覃攀着唐牧的脖子仰头,永安禅寺就在山顶不远处,亦是隐于沉沉雾霭中。

见她不言,唐牧又道:“待我过几年出仕入朝为官时,想办法动些手段,把高瞻三年前栽赃你们韩府的罪行揭露出来,为你祖父并你一府人正名,到那时,你是忠魂之后,与柏舟一起销掉贱籍,他能科考,你能高嫁。比如今你们同为贱籍,终此一生只能为奴为婢,下贱作苦力要好的多,是否?”

这美好的许诺,无比诱人。若韩覃没有给柳琛灌过那碗□□,她当然愿意。那怕唐牧心怀不轨,她也愿意一试,只要能为柏舟销掉贱籍。

可如了未死,渡慈庵中还有几个尼姑活着。她们若是众口一词,她便是害死柳琛的凶手。唐牧为了柳琛都可以亲手杀了自己的侄子唐世坤,更何况她是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

见韩覃一点檀唇微抿着仍然不肯答应,唐牧也不敢逼的太狠,抱着韩覃,转身一路上了香山。

到了永安禅寺,韩覃随唐牧入内进大殿拈香叩过头,见他掏出卷经书来奉到佛前,名字恰是她曾读过的《金刚经》。

有个须眉皆白的老僧过来见礼,礼毕之后恭声道:“唐修撰所找的那人,如今恰就在老衲所居那禅院中,还请您移步往禅院,与她一叙。”

这话的意思是,唐牧并不单纯只是带她来爬山的,还要来见什么人?

韩覃此时隐隐已猜得那人是谁,但熊贯在后,唐牧在前,她想逃是不可能的。

出大殿后门往山下约有一射之地便是一处青砖大瓦古朴苍凉的小院隐于绿树之中。这老僧亲自开了院门,熊贯持刀在外护着,唐牧带韩覃进门,里头三面皆是一排排的长屋。院中一棵老梨树,梨树下一把凳子,凳子上捆着个包着灰巾穿着灰衣的老尼姑。

这老尼姑听到门响缓缓抬起头来,两只眼睛却紧紧闭着。

韩覃乍见被自己刺瞎了双眼的如了,转身才要逃,随即却叫唐牧抓住了手,他道:“娇娇你在此站着就好,我还有些话,要问问这老尼姑。”

“是韩覃吗?”如了居然裂嘴笑了起来:“几个月不见,名门娇宠的日子,你过的可还舒心?”

韩覃一步步往后退着,却又叫唐牧牵回来。他的手仍还干燥,温热,但韩覃的手却冰冷无比。

“二舅,我肚子疼!”韩覃下意识的抚着肚子往下蹲着,缓缓摇头道:“疼的不行了!”

唐牧果然叫韩覃吸引了注意力,俯身问道:“可是昨夜着了凉还是吃坏了东西?”

韩覃摇头道:“人有三急啊二舅!”

唐牧一心想抓住如了,杀了如了,好叫这小姑娘欢喜。听她躲猾的话也未多加明辩,随即唤熊贯过来,耳语道:“带着表姑娘出去,找个地儿等她方便了再来!”

如了本就乍耳听着,此时心知韩覃要跑,尖叫道:“韩姑娘,你跑什么?你可是心虚了?”

韩覃几步已经跑出了门,经门外的小沙弥指引,一路寻到那大殿后一处茅厕,而茅厕后一条小径蜿蜒着像是能通到山下去的样子。

她行到熊贯身边,低声言道:“熊叔叔,我欲去茅厕方便,您可否就在这里等着?”

姑娘家方便男子自然不好跟着,熊贯是个粗人,竟然觉得有些害臊,忙点头道:“好好,我就在此处等着,表姑娘快去快回。”

韩覃拎着裙子一路小跑,跳级下到茅厕处,见这茅厕还分着男女,便绕过女厕到厕后,果然临近悬崖的地方有条小道,最窄处不及半尺宽,往下便是约有丈深的一处悬壁,壁下却是块荒滩。因那最窄处恰从壁上生出只胳膊粗的小槐树,她撩着裙子行到那处时先双手抱紧树才要转身,不知是因为她紧张踩重了脚还是那点小路该路,她一脚下去竟将那唯有的一点小径踩松成土哗啦啦掉到悬壁下。

她心焦无比,此时好容易连爬带搂紧紧抱着那颗树欲要往前去够脚再踩到路上去,无奈腿短够不着。正自无奈着,便见下面荒滩上有个年轻男子双手拎着袍帘自殿后跑出来,边跑边解着裤子,几步跑到韩覃脚下的松土旁,面对着悬壁解起溺来。

韩覃闭眼埋头在树杆上,终于听他像是解完了溺的样子才侧眸去看,本以为他此时该系起了裤子,谁知这人竟还甩得几甩才去兜裤子。她此时双手无力,这胳膊粗的小树也快要叫她给拽断。遂使出全身力气压出个平常的声音轻唤道:“这位公子,您好!”

下面那人见壁上泥土松松的往下落着,抬头就见个穿着白锦绣银丝圆领纱袄,内里套着件青色高领系扣长衫,下面一条雪青长裙的小姑娘正抱着颗腕粗的小树悬空挂着。

她当比他还羞,圆圆的小脸上一双眼晴萌圆,尖俏俏微扬的小下巴,嘴角上还挂着丝不自然的笑问道:“你可有办法能叫我从这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