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韩覃心道大壮辛辛苦苦追着她上京一场,本以为找了个乔惜存做娘子,两人亲亲爱爱能成一桩好事。谁知这乔惜存竟是拿大壮当个苦力替自己生息钱财,私底下仍是寻个太监在一处勾扯。

她待这两人走了,芳姊上楼时,才吩咐她道:“给我娘家兄弟大壮去封信,叫他这些日子来府一趟,我得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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怡园中避心院主楼二楼的盛凉台上,水车从池塘中一路转上来的水在凉台前成为瀑布洒落。唐牧与首辅俞戎一人一蒲团,恰就坐在离水瀑不远的地方,听水声,贪凉意,下棋。巩兆和赤脚进来添茶,添完随即无声退出去。

如今眼看八月,正是暑盛夏热最极的时候。俞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眼看自己已是必输无意,索性丢子入罐中是要休手的意思。他指着窗外水帘道:“甘州知府俞铁前些日子来朝,言你冬月间到甘州时,曾画了水车形样,要叫他们在黄河边都造出许多架大水车来灌溉农田,我本觉得有些可笑,今日见了你这精致秀巧的小水车,才知造工简单亦不费金银,看起来却是个实用的。”

若这楼下就是农田,这水车灌溉不用人工,要省许多事情。

“做官就是这样,为民生的事情总不能出政绩,出政绩的事情不一定是为民生。这些年来能两样兼顾还能落个清名的,也为有清臣你了。”俞戎这赞美有些太过。

唐牧笑着端起茶喝了一口,却不言语。俞戎与查恒是同辈的人,查恒如今早成了白骨,他亦是满头华发的老人了。他今夜特别有些感慨,见唐牧不言,又笑着说:“当年我做主考官的时候,你就是如此沉稳老成的性子,而那时候你也不过十七八岁,到如今仍是这般。叫我疑心你从来没有年轻过一样,可事实上你也才不过二十七岁,于一个官员来说,二十七岁还太过年轻。入阁必然会有阻碍,但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这些我自然会替你摆平。”

暮色慢慢合围过来,窗外似落雨的雨瀑声依然哗哗的响着。官居一品位极人臣的首辅俞戎此时老目垂垂胡须皆白,浊目烁烁盯着唐牧:“内阁其他人都还年轻,正是能干事的时候,也是你好容易才安排出来的局面,而如今唯有我,替你占了几年位子,如今该到我替你腾位子的时候了。”

“阁老!”唐牧缓缓摇头:“您不必如此,那件事情刘瑾昭就可以做,而且会做的很好。”

“不!那件事情必须你来,除了你,我不放心任可人去做。”俞戎显然动了怒气:“刘瑾昭是个出色的执行者,但他没有你的血性,关键时刻,我怕他下不了狠手。”

隔着棋盘他一把纂住唐牧的手摇着,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来:“好了,我该回家去了,得给你们图谋的大事添料去了。”

*

转眼到了唐逸婚礼前夜,这一夜整个唐府都不能好睡。从一品堂到品正居各处皆是院门屋门大开,堂上烛火不熄。文氏初做婆婆又是个守寡的,自然不好出面,只在栖凤居中与唐夫人两个对坐养着。寇氏专管厨下,韩覃专管前院迎人待客。

唐牧自打来一回折腾过她一回,到如今也有半月未曾见面,只每日往这府中送饭送点心,因叫韩覃严令勒束过巩遇一回,如今才渐渐不送了。

这夜她忙到三更,犹与几个换烛添油的丫头们四处巡视着,生怕她们忙了半个月此时起困意惹出那一处的火烛来。

巡到籍楼外,韩覃遥遥见籍楼上窗中隐隐有烛光亮着,心道唐逸明日就要做新郎,二更在才见他往春草堂去歇缓,应当不在此处,那是谁人在上头点烛?

她先使着夏花到门上去问,夏花推门叫得几声无人应,也知这府中严规不准婢仆们往籍楼中去,便退出来对韩覃说道:“夫人,奴婢叫着并无人应,可怎生是好?”

韩覃进屋将鞋脱在门口,高声问道:“谁在上头?怎的半夜还不灭烛早睡?”

楼中荡荡只有她的回音。韩覃提着灯笼一步步往楼上,隐隐见一只灯盏放在地板上,却不见有人的样子,遂又提步往上走着,继续问道:“谁在那里?”

仍是无人应,韩覃只得提步上楼。

再高两步,她便看见唐牧盘腿僧坐在床榻上,闭眼沉眉正在打坐。她将灯笼挂在壁上,上到楼上在地上盘腿坐下,仰目,盯着唐牧望得许久,才等到他睁开眼睛。她知道他有时会抄些经书,如此正式的打坐却很少见过。

“二爷如今信佛?”韩覃等唐牧睁开眼睛随即脱口问道。

唐牧摇头,下到地上也与韩覃对坐:“不信。”

“那您为何要在此打坐?”韩覃追问。

唐牧道:“有大事要发生,而我心不够静,我以期能借此静心。”

他说的大事,想必不会是唐逸的婚事。他自己才成过亲,不可能把唐逸的婚事当件大事来办。她问道:“二爷,您说的大事,是国事还是朝事?”

“朝事,亦是国事。”唐牧低言道。

唯有一盏暗灯,为要明日迎娶,韩覃在府中照料着迎来送往,今日也是盛妆,唇儿红红下巴尖尖,薄纱的水红领上两粒翡玉锁扣煞是耀眼。她最适合这种鲜亮别致的颜色,衬的原就稚嫩的脸还如十五六的小姑娘一般。

阁楼上除了几本书一张床外再无它物,韩覃扫眼看了一眼楼外叙茶小居中的灯火,回头就听唐牧问道:“婚礼准备的如何了?”

韩覃回道:“府中人皆备过一场,一切都是顺的,我每日不过与大嫂一起坐着充充老就行了。”

“文氏可有欺负你?”唐牧忽而问道。

韩覃忙摇头:“她也要做婆婆了,忙的什么一样,怎好有功夫欺负我。”

唐牧仍然微皱着眉头,听得出语气中的微微怒意:“我方才进来各处看了看,仆人们皆还说得过去,世宣与寇氏却对你很有些不尊重,语气不敬,言语无尊,一点对尊长的礼节都没有。”

“二爷!”韩覃失声笑了出来:“我比她们还要小着许多,便是她们时时待我如尊长,我又怎能受得下来?”

因着她这一笑,唐牧眉目间亦有了些温意:“你是我夫人,什么样的礼都能受得下来,她们是小辈,就礼该尊重于你。”

韩覃不懂唐牧这是什么心思,凑近了劝道:“二爷,我当年本在这府中做过几个月的表姑娘,表姐和二嫂两个可是待我极好的,反而是我欺骗了她们。如今虽嫁给你,我却仍还是原来的我,怎好因身份改变就拿大做派的,是您心太眼小了些?”

唐牧亦侧脸看着韩覃:“你觉得我心眼小?”

韩覃点头:“非常小!”

唐牧顺势就将韩覃压倒在光滑油亮的老船木地板上,她胸脯微微起伏,唇间吐着若兰香的热气,灯光抚过皮肤曲线温柔,所有的头发顺着向上聚拢,叫他生出想要将它们抚乱,叫汗水浸湿沾在她唇边看她语不成声如猫乱哼的心思。

他的唇渐渐往下凑着,眼前止不住浮起六年前她躺在这阁楼上暑困时的样子。软趴趴的一点小人儿,颌下一颗艳红欲滴的守宫砂。他本无邪心,却总叫那粒守宫砂迷往邪癖处。

或者自打渡慈庵中一见,在他的潜意识里,那个目光倔犟外表柔弱纤细的小姑娘就该是他的,他将自己摆在父亲的位置,想要娇养她,养大她。可他又不像是父亲,因为他从未想过要把她嫁予任何人。天下间的男子,在他眼里,无一堪能配她。

如今她已经换了身份,是他明正言顺的妻子,他拥有她并她的一切,却仍然患得患失。他本在这世上一无牵挂,想要以身为祭改变整个王朝的制度,可最后却不能舍弃她,于是才将刘瑾昭推到那个位置上,可以以身为殉的位置。

但俞戎一双慧眼早就洞息一切,所以宁可牺牲自己也要为他铺平道路,终要叫他入阁为辅,终还是要让他出头执掌,去完成改变历史的壮举。

“先生,您可在楼上!”窗外是陈启宇的声音。

唐牧的唇顿在韩覃唇瓣上方的位置,皱眉屏息片刻才应道:“我在这里。”

韩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随即唐牧便吻了下来,在她舌齿间深深搜掠了一回才道:“在此等着,我下去看看什么事情。”

陈启宇已经推门进来,脱鞋站在门上。唐牧掌烛下楼引燃几处高烛,指着条案道:“半夜来此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