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个帮法?”韩覃反问道。
实际上她心里更好奇的是,韩清若要找帮手,为什么不去找唐牧。
“你派人来接我吧。”韩清一把拽住韩覃的手,言辞亦是十分恳切,目光中满是祈怜:“好姐姐,如今你是我唯一的家人,唐牧又是内阁辅臣,若你遣人来接,我舅母再无话说必定会放人的。待我到了你府上,你再想办法送我到秦州去,只要能逃到我姐姐那里,就什么都好了。”
韩覃犹豫了片刻,心思转了几转道:“我得回去问问我家二爷,毕竟你们府上牵扯着官司,若他说可行,我便着人来接你!”
韩清脸笑的跟朵花儿似的,千恩万谢,将韩覃揉了又揉搓了又搓。好容易有永国公府下人来请,韩覃辞过诸人出来,便见唐牧与陈卿两个在永国公府大门外站着。今日这府中大开寿筵,人员来往嘈杂,他俩在府前一排万年青旁站着,见韩覃出来,才一起往前走去。
韩覃在后跟着,远离了永国公府路上再无行人时,陈卿颇有恼怒的问唐牧:“清臣,马骥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大理寺压着他多少黑料,你方才为何不让我在永国公面前提起?”
唐牧道:“东厂提督一职任免是由皇上定的,马骥显然是投了皇上的意才能任职提督。而永国公与马骥私交甚好,又是太后一系最大的靠山。东厂只要不倒,就总需要一个提督,马骥是最好的人选。”
见陈卿仍然跟着,唐牧止步说道:“放心吧,李显或者与太后一条心,但绝对不会反。”
“为何?”陈卿紧跟着问道。
唐牧笑:“因为他是个孝子。孝敬父母的人,于大事上有节义,绝对不会做出背国逆家的大事。”
陈卿又问:“清臣怎知李显是个孝子。”
唐牧仍在笑:“李老夫人与方才他面前正得宠的那小清倌儿皆是扬州人,唐某一幅长轴并不值什么价儿,老夫人手中贵物亦多,他能在收到唐某亲手所绘《扬州二十四景录》即刻献给老夫人而不是转身赠予清倌儿,就可见他的孝心。”
陈卿仍是不服:“这乃人伦常情。”
“不!”唐牧否定:“唐某的画并不值什么价儿,若是个心中无母的,或者会给予母亲价贵之物,但不能体会母亲的思乡病。”
在路口与陈卿别过,唐牧才问韩覃:“戏可好看?”
韩覃摇头:“我不懂听戏,也没有耐心坐得住。不过,我今日在永国公府见韩清了。”
唐牧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却再不言。
韩覃又道:“她言高瞻与夫人欲要将她许给永国公李显做个贵妾,她如今寄人篱下有些身不由已,想要叫我派人将她接出来,再送到秦州韩雅那里去。”
韩清还在怡园的时候,唐牧就曾往秦州送过一回,但谁知她竟半道儿上又跑了回来。并且还于锦衣卫探怡园的那一夜,趁乱往锦衣卫的刀上突,仍是想一直留在怡园。那虽是个小丫头,但心机深沉野心极大,与韩覃的性子天别。
在永国公府她有意与韩覃套近乎,肯定也不仅仅是想要逃脱寄人篱下的命运那么简单。或者高瞻从辅臣的位置上退下来,贼心不死仍还要有所动作。唐牧默了片刻道:“你把她请到府中来,但是记得要盯好了她,时时提防着她。毕竟她与你或者韩雅,从天性上来说,是完全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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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间早晚天已有凉意。唐牧入阁后每五夜总要在宫中阁房值上一夜,除此外无论有事无事,他至晚必归唐府,也无论有事无非,至晚必要来上一回,早上若能闹醒她,仍还要来一回。韩覃如今觉得唐牧这人说自己多年未曾沾过女人只怕是真的,他就像是两辈子都没沾过女人一样。
自打那日唐牧到上阳居弹过一回,次日文氏的病便好了。而唐夫人也不敢每每早起再束勒着一府大小五更就往上阳居去请安。傅文益自三朝回过门便常居于春草堂中,唐府于她来说,除了新婚丈夫唐逸总因公事忙碌在外而难以见面外,各人皆友善宽和,尤其婆婆文氏,自在她新婚次日病过一回,她与唐逸两口子在榻前侍疾一夜之后,如今就专心致力于保养自己,生怕自己身体有恙带累了小辈。
八月十五这日,趁着中秋佳节之期,韩覃便差巩兆和派车,自己亲书拜帖一份,再备了两担礼往高府去请韩清过几日到唐府来聚。果然,有唐牧如今为内阁辅臣,高府倒是应允的很爽快,次日就让韩清略带薄礼来赴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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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该当唐牧值宿于宫中。内阁大学士虽不过一个五品官阶,开国初年基本都是翰林院的庶吉士们直接入阁,但渐渐历几代下来这些未在各部理过政的庶吉士们理政能力不足,反而一肚子的酸文腐墨。是以到如今这些庶吉士们皆先要到各部历练过,至少要挂着尚书一职才能入阁。
在各部为任尚书,首辅次辅们皆还领着太保太傅少保少傅的职位,所办公的阁房却小的紧紧凑凑只够六个人办公,多出一个人来都腾转不开身体。
所以这内阁辅臣只需六人,不能多也不能少,概因阁房太小,少一个折子如山批阅不过来,多一个又房子太小挤不下。
既是轮到他值夜,用过晚饭后唐牧便自己替自己冲了杯茶,坐在案后看公文。
皇帝李昊自亲政以来,还是头一回进阁房,当然,在来阁房之前,他也不知道这阁房竟能小成这个样子。他身后还跟着个身量略矮腰身玲珑的小太监。当然,那肤嫩如腻脂眉儿弯弯脸儿圆圆的小太监,若要说她是个太监,这一宫上下的人也不过是睁眼说瞎话罢了。
皇帝亲临阁房,连唐牧都有些呆住。庄嫔手中提着个食盒放到唐牧公案上,笑着说道:“昨日中秋佳节,想必宫中御赐过月饼给诸位大臣府眷们。因体恤唐大人案徒劳顿,这是皇上亲赐给唐大人的!”
唐牧行大礼谢过,穿着太监府走起来腰肢歪扭的庄嫔便退了出去。李昊挑挑拣拣坐到如今首辅傅煜的公案前,坐得许久才抬头问唐牧:“先生,您也觉得东厂应该取缔掉?”
唐牧道:“东厂为皇家私设,无论成立还是取缔,皆由皇上您一人说了算,微臣不敢多言。”
李昊点头:“萧山确实可恶,但宦官中有个叫马骥的,是御马监掌印刘锦荐上来的,朕看他很好,就任到东厂去了。他不是陈九的人,想必也不会听陈九的,如今东厂就在朕的手中。”
唐牧不言,就听李昊又问:“先生以为,是群臣可信,还是宦官可信?”
事实上,这是自大历一开国,开国之君便在纠结而无法寻得答案的问题。皇帝多疑,恨不能一人理尽天下事,但他精力有限,所以必须要群臣们来相帮忙治理天下。群臣无论任是何人,是人即有七情六欲,既总有办不到的地方,或者还会有反逆皇帝之心。于是为了监管群臣,从开国之君伊始,将不能行人事的寺人们提将起来替帝监国,便成了古往今来继五代十国南汉之后独有的治朝特色。
李昊既然能问出这句话来,就证明他已经开始在反思老祖宗所定下来的规矩是否果真是需要他深深信仰的铁律了。唐牧先拜行一礼,才问李昊:“皇上,微臣当年在东宫任学士时,曾推荐您看过一本书,不知皇上您可还记得。”
“《南汉传》?”李昊点头道:“朕在潜邸时就已读完。”
南汉以宦官治国,因宦官而亡国。唐牧道:“如今微臣要答皇上您方才提的那个问题。是宦官可信,还是群臣可信。在微臣看来,无论宦官还是群臣,皆有可信之人,亦皆有不可信之人。这是人之常情世之百态。但另一方面来说,群臣上有老下有小,有妻有子有家有业,无论行何事,小而为家,大而为国,概因他的子孙皆是这国家中的百姓,他为子孙故,亦不得不操劳起来。”
话说到这里,便不能再往下说了。
阉人们无根,亦无子孙,没有为子孙建设家国的动力,自然不会真心实意操劳起来。唐牧剩下的这后半段话,李昊过了片刻才悟出来,随即深深点头,起身抱拳拜道:“学生谢过先生!”
唐牧恭送李昊出阁房,直送到文华殿外才止住,目送李昊消失在一道道宫门中。
回到干清宫,庄嫔一路扔掉帽子甩出一头清丝拍着胸膛扑入李昊怀中:“方才吓死嫔妾了!”
她还是头一回扮作小太监与李昊一起出门,居然一路没人认出,颇有些得意。李昊点着庄嫔的鼻子道:“你做的很好,待过两日朕私服出宫时,再带你出去顽。”
他见庄嫔听完这话并没有他在期待的那份欢喜,反而眼中一眼氤氲雾色似是要哭的样子,皱眉问道:“怎的,难道你竟不喜?”
庄嫔笑着摇头,泪如雨落:“嫔妾太过欢喜,欢喜的竟要哭了。”
夜间照例有参汤进补,庄嫔已到了该回自己寝宫的时候,如今近身伺候御前的是一个叫于慎的小太监,小小年级颇会揣摩圣意,端上那碗参汤来在桌案上隐隐飘荡着热气,低言轻唤道:“皇上,您该进补参汤了。”
李昊接过参汤看了一眼却又放下,这于慎不自觉望了眼如今专宠于干清宫的,这胖乎乎的小美人一眼,见她早等着自己的目光,亦早准备好十分温甜的笑容,略带尴尬的回了个有些难看的笑。
庄嫔亦有一碗参茶,于慎替她放到了榻上的高腰短脚炕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