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1 / 2)

这是最坏的境况,那上一世曾一起死掉的,爱着彼此的两个人都有曾经的记忆。唐牧策马疾驰,到怡园门口时才恍然大悟,应当就是那一次,在渡慈庵她追问他李昊的前世时,应当就有了关于上一世的记忆。他居然还三番五次送她入皇宫,此时再想起来,唐牧恨不能抽自己两个耳光。

他疾步进了避心院,八扇莲纹雕花的窗格映着灯火,窗中有人吃吃笑着,细语轻言。唐牧一颗心缓缓落进胸膛,闭眼在门外站了许久,撩帘子进门,便见韩覃与韩柏舟二人同时站了起来。韩覃穿着寻常的褙子,面容平和,手中还忙不及的藏着针线:“二爷回来了?”

唐牧嗯了一声,与柏舟应付过两句,等他退了,便坐在她方才坐的那张搭灰鼠绒的圈椅上,双目灼灼盯着韩覃。韩覃在他身边坐了,正寻思该如何委婉解释三天前在大理寺发生的事情,便听窗外淳氏的声音:“二爷,前院来了宫里的太监传旨,皇上召您即刻入宫。”

韩覃先就吓了一跳,生怕李昊召唐牧入宫是要杀了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委婉不委婉,失声叫道:“二爷,不要去!不能去。”

唐牧也没想到李昊竟然如此着急,他是为了韩覃打算连脸都不要了。

“为何不能去?”唐牧问道。

韩覃屈膝跪在唐牧身边,咬着唇道:“二爷,这实在是件难为情的事儿。您不能入宫,不能去见皇上,不然只怕他要杀你。”

“那得看他有没有那个本事。”唐牧扶韩覃起来,抱她坐在自己大腿上,取帕子在她面颊上揩着,温声道:“不着急,你慢慢跟我说,可是你得说实话。”

韩覃深吸了口气道:“我就是当年二爷翻遍京师所要找的那个韩鲲瑶,如今不但我自己知道,皇上他也知道。别人或者不能理解,可你是从两百年后来的,所以你应当能理解。二爷,我和李昊两条命都是你救的,我如今是你的妻子,自然不会再想着攀龙附凤,可我怕他要杀你。”

唐牧断然否定:“他不会,概因他知道杀我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韩覃埋头在唐牧脖子上,又羞愧又丧气:“这实在是丢人至极,明明当初是你逼着我入宫的,要不然天下之大,我如何能重新再见李昊,这倒好,如今反倒像是我一个有夫之妇勾搭了皇帝一般。”

她说的是实话,而且将自己放在最谦卑的位置上。活了两世,对于那个经他亲世葬送的王朝,唐牧心中只有遗憾,所以他才会竭力想要修正历史。而在这两世中,他唯对韩覃感到羞愧,他以为她会咄咄逼人说出真相,并反问他当年会不会送自己入东宫,明明这才是可以击垮他的利器。

可她没有,她仍还呆在怡园,而没有跨入天下所有女人都梦想跨入的那座宫城,去理所应当承受来自帝王的宠爱。仍还穿着最寻常的衣服,像最寻常的妇人对待丈夫一般,轻描淡写的遮掩着自己的痛苦,努力想要回护他。

“韩覃,那天你对唐逸说,你爱我,所以愿意在最大限度内牵就我,愿意一直跟着我并嫁给我。天晓得我听到那句话时心里有多高兴。”唐牧叹道:“我总以为你是为了知友,才肯嫁的我。”

韩覃默了片刻才明白过来,狠捶了两拳唐牧的肩膀骂道:“亏你还是个男人,竟然偷听墙角。”

“二爷!”淳氏在外高声叫道:“外头几个太监要跟熊贯他们打起来了!”

唐牧与韩覃对目,便听外面一阵鬼哭狼嚎之声,接着便有个鸭声孩子叫道:“咱家是皇上的人,你们欺咱家便是欺皇上,小心咱家到皇上面前参一本,一个个儿剁了你们的脑袋。”

声音才落,黄全便单手擎着圣旨走了进来。他着一袭黯黄色的四爪团龙蟒袍,白靴,巧仕冠,黄皮小眼,脸大如饼,满面不可一世的嚣张,见唐牧侧抱着韩覃,伸两指指了道:“唐阁老,你竟敢……”

他本小小个子,溜腰过来就要拉韩覃的手,满脸媚笑声娇如莺:“韩夫人,您怎能如此不看重自己,唐阁老他虽然与您还有夫妻之名,但过不得几日皇上就能替您主叫您重获自由,所以您可得……”

挤眉弄眼半天,黄全狠瞪了唐牧两眼道:“得为皇上守贞啊!”

熊贯气炸了肚皮,一把拎起黄全便甩趴到了地上,手中一根打狗棍往他嘴里乱捣:“黄公公你早上起来是不是吃了粪了,不然为何嘴里总要往外喷粪?让老子帮你洗洗牙,你说好不好?”

黄全连声哀叫,等熊贯撤了棍子,往外红红白白吐着牙与血,捶地大哭道:“小的们,快来呀,扶咱家起身,咱们进宫告御状去!唐清臣指使门客打伤咱家,这是谋反,谋反啦!”

怡园一群人皆是冷眼,目送黄全带着一众小内侍们连滚带趴出怡园。黄全走到大门上时见唯有淳氏是个中年婆子,以为她好欺负,又放胆跳脚指着淳氏的鼻子咬牙骂道:“你们等着,明天咱家就叫皇上来抄唐清臣的家,抓你个满门抄斩!”

淳氏手疾如闪电,两根铁指夹住黄全一根手指,竟将这孩子整个人扯的离地三尺,阴声问道:“公公,满门抄斩是怎么个斩法,你能不能细细跟我说上一说?”

黄全那知这普普通通的中年妇人竟有两根铁指,小眼珠子乱翻屎尿齐流,一根食指竟是生生叫淳氏给折断了。好容易等淳氏松了手,他疼的哈气掉泪,捂着手连路都走不动,还是叫几个小内侍们连拉带扯才能扶到那轿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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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挺难办的事情,经黄全这样一闹,韩覃与唐牧二人俱有些哭笑不得。淳氏送晚饭进来,两人无声吃过,唐牧便不得不入皇宫去了。韩覃仍还焦心只怕李昊要为难唐牧,一路跟到怡园大门外那青砖影壁处,仍还跟着。

唐牧停步问韩覃:“你觉得那小内侍黄全如何?”

“无耻小人!”韩覃道。

唐牧又问:“那陈保了?若你能记得起前一世的事情,应当能记得陈保那个人,其人如何?”

韩覃闭眼回想了许久,凭着有限的记忆道:“很会揣摩李昊的心思,待我也很客气,应当还帮过我许多忙。但是他最后背叛了李昊,转而投诚了高太后。”

“这就对了。身为君王,其自身行为远不及身边人更能代表他自己。管束不好身边人,一个帝王再英明都是枉然。李昊用一个陈保断送了江山性命,若再长久重用黄全,你觉得将来会怎么样?”

韩覃道:“只怕亡国的种子,就此埋下。”

唐牧捉着韩覃的肩将她定在原地,不准她再往前走。韩覃仍还是忍不住追了两步:“若皇上与你起了争执,二爷你会怎么办?”

“你想我怎么办?”唐牧反问韩覃。

韩覃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不想二爷死,也不想李昊死。你是我丈夫,便是我的天,我的一切。可李昊他是个善良人,虽然处事有点意气,但毕竟年轻,无论如何二爷都请转寰着来,好不好?护好自己,不要伤了他。”

唐牧是真的不得不走了,他道:“在我眼里,你们都是孩子。孩子犯了错,总以教导为重,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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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黄全一路连哭带嚎冲进干清宫,进门就扑到了地上,连捶着地板,伸出自己软搭搭的食指在李昊脚边轻晃,哆哆嗦嗦叫道:“皇上,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皇上。”

李昊深目盯着黄全,问道:“怎么了,快讲!”

黄全站了起来,连指带比划:“奴婢进怡园宣旨,足足等了一个时辰等不来唐阁老,无赖之下一路寻到他家内院,谁知一进内院便撞见一件奇耻大辱的大事!”

李昊攥手吼道:“快讲!”

黄全那软搭搭的食指两两比划着:“奴婢进了内院,远远便听得韩夫人在喊救命,掀帘子进屋一看,便见唐阁老竟然意欲对韩夫人无礼,而韩夫人不停喊着救命,若不是奴婢去的及时,只怕韩夫人的清白可就没了。”

李昊闭上眼睛轻轻一声叹息:“黄全,他们是夫妻,若唐清臣想要做点什么,韩夫人理当遵从,怎会喊救命,可见你说的全是假话。”

黄全一脑子汗往外嘣着,那扭曲的脸还未回到原样儿,讪笑了两声,生怕李昊要戳穿自己,扑通跪了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奴婢说的皆是实话,求皇上明察啊!”

好在李昊自己此时也迷惑障中,一半安慰自己,一半也是替黄全解释:“也许唐清臣听闻大理寺之事,回府之后责备了韩夫人,既是这样,朕不能再等,要立刻把她接入宫廷才好。”

黄全最怕皇帝不肯信自己,听这话的意思是还未怀疑自己,心下大松,汗透了衣背,便听李昊怒指着他问道:“你一个小小干清宫的总管太监,未蒙御赐怎敢乱着蟒服,你是穿着这衣服到唐清臣家去的?

乱穿赐服还大肆招摇,他未打死你已是开恩。”

黄全这衣服还是几个老太监们连哄带弄给他穿上的,他穿时只觉得让自己威武了许多,那呈想还需要御赐才敢穿着,此时心中连骂那几个老监捉弄自己,连忙解了衣服道:“皇上,奴婢也是急疯了,想要叫韩夫人能看着咱家穿的干净些,讨她个欢喜,不定她就爱皇上了呢?奴婢也是替皇上着急,一急之下就犯了死罪,皇上饶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