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你别生气,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说不准,明天报应就来了。”竹姨娘膝下有一对儿女,生了三房长子的缘故,竹姨娘颇为得意,和月姨娘凡事写在脸上的跋扈不同,竹姨娘的得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竹姨娘在后院长大,清楚后院争斗,她以为有了儿子就是万事大吉,母凭子贵,多少看不起其他姨娘,对月姨娘也是嗤之以鼻,不过,月姨娘性子粗,虽知竹姨娘看不起她,却不知其中缘由,活得像月姨娘那般糊涂的,真是少见。
秋水心惊,斜着眼多看了宁樱两眼,她心里对竹姨娘是气愤的,在宁樱跟前自认为掩饰得好,谁知,宁樱一言就听出来了,想了想,她道,“奴婢现在不气了。太太回来了,往后慢慢会讨回来的,你也别怕,你是正经的嫡女,你不过是个年老色衰的姨娘,主子都算不上。”
“我不怕,回府后,你瞧我怕过谁?”宁樱仰着头,亲昵的蹭了蹭秋水手臂,她心里纳闷一件事,黄氏回来这么久了,没发落过任何人,这点,和上辈子出入有些大,上辈子的黄氏可谓雷厉风行,搅得宁府人仰马翻,如今却平静得很,不太对劲。
听着声音近了,宁樱不想和竹姨娘碰上,抬脚朝梧桐院的方向走,身后的,穿过甬道走来的竹姨娘望着两人背影,怔忡了下,她身边的丫鬟也瞧见了,小声道,“六小姐会不会打听姨娘您的去向然后在太太跟前煽风点火?”
竹姨娘垂头,眸色渐深,目光望向前边,见宁樱和秋水挽着手,不时侧目说几句话,有说有笑入了拱门,她脸上露出抹狰狞的笑来,“她不过仗着薛府在府里作威作福罢了,听说傍晚薛府的人送了礼过来,沉香木打造的簪子,她能不得意吗?我倒是要瞧瞧,之后两年,薛府不上门提亲,她还有何脸面见人。”
说完,竹姨娘又想到什么,嘴角扬起抹高深莫测的笑来,低下头,小声的交代丫鬟办件事,丫鬟听得捂嘴笑,连连点头,晕黄的光将二人的身影拉入一侧树梢,半明半暗,令人毛骨悚然。
她们声音再小,想知道她们说了一点都不难,秀妈妈听完丫鬟的话,瞅了瞅月色,斟酌番,去了芳华园,宁静芳发了通脾气,芳华园一片狼借,明日过年,哪能由着宁静芳胡来?柳氏吩咐丫鬟收拾屋子,去库房找套好的茶具花瓶将房间里缺的物件补上,秀妈妈急匆匆进门,掀起帘子,柳氏正坐在床榻前,握着宁静芳的手,唉声叹气,屋里,丫鬟们各司其职,不敢扰了柳氏情绪。
秀妈妈躬身走了过去,屏退屋里的人,凑到柳氏耳朵边道,“有人听竹姨娘和身边的丫鬟说话,老奴打听到了些。”她做事稳妥,说这话的时候又四处瞧了瞧,如此,才将探听来的话说了,柳氏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搁大户人家算子嗣多的了,偏偏,二夫人肚子争气,连着剩下四位少爷,有二夫人比较,大房的子嗣便显得略微单薄了些。
不是个数少,而是儿子少了,两人比较,总感觉柳氏落了下乘。
柳氏目光渐沉,听了秀妈妈的话,眼底尽是狠厉,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语气平平道,“薛府重视她,父亲明年又想入内阁,自然不会在这紧要关头得罪她,静芳从生下来到现在,何时像今天这般丢脸过?她不过一庄子来的丫头,妄图将我的静芳比下去,你吩咐下去,从中帮竹姨娘一把,也算是为静芳出口恶气。”
“老奴心里明白了。”她是柳氏的陪嫁妈妈,待几个少爷小姐亲厚,宁静芳丢了脸名声坏了不说,往后,达官贵人,宁静芳是结交不上了。
柳氏担心秀妈妈的人做事不沉稳被人抓住把柄,心思一转,暗地多叮嘱了几句,竹姨娘是三房的人,事情闹起来也是黄氏约束不住姨娘,和她们无关。
而另一边,宁樱和宁伯瑾提了让吴管事一家进京的事儿,宁伯瑾面有犹豫,拉开身边的椅子示意宁樱坐,迟疑的岔开了话道,“你七妹妹回来后情绪不佳,你可去看过她?”宁国忠将他叫去书房说话,明面上没有指责宁樱做得不对,但是暗地提醒他好好管教宁樱,宁伯瑾心下无奈,诗词歌赋他还行,管教女儿,他不会也不敢。不说宁樱性子如何,他训斥宁樱,黄氏知晓不会饶了他,宁伯瑾不敢忤逆宁国忠,当面应下会回来问问,只字不提管教之事。
宁樱歪头,“有人在父亲面前乱嚼舌根了吗?”
想到宁国忠严肃凝重的脸,宁伯瑾哪敢承认乱嚼舌根的是宁国忠?坚定的摇了摇头,“今日的事情闹得大,听说在场的还有两位尚书家的小姐,你毕竟是姐姐,怎不帮着你七妹妹,由着她被人指指点点?”今日他也去薛府了,翰林院学士知识渊博,文采斐然,与大学士说话如沐春风,浑身通泰,他哪有心思过问薛府内院发生的事儿?
“话不是我说的,我也没法子,七妹妹招了嫌弃,父亲要樱娘开口也遭嫌弃不成?要是那样子的话,下次有机会遇到尚书府的小姐,樱娘会与她们解释的,大不了,往后不和尚书府来往就是了……”
听她快人快语,宁伯瑾喉咙如卡了根刺似的不上不下,尚书府那样的人家,能往来自然是好的,事情过了,哪能上赶着得罪人,思忖一番,宁伯瑾心下有了成算,道,“罢了罢了,事情过去就散了,下回遇着尚书府的小姐,你多谦虚些,别得罪了人。”
宁国忠不过光禄寺的少卿,从三品,要升入内阁,谈何容易?多走点路子,结交点人脉总是好的,宁伯瑾多少明白宁国忠,宁国忠年事已高,若明年不能顺利入内阁,估计终生止步于少卿的位子了,所以才会不遗余力的往上争一争。
宁樱继续道,“父亲能和祖父说说这事儿吗,吴管事儿子年纪与我差不多大,祖父答应下来,吴管事一定会同意来京城的。”
京城富庶,吴管事为了儿子的前程着想,清楚如何抉择。
“你既是想多些人伺候你,我问问你祖父的意思。”庄子上的事儿宁伯瑾知之甚少,他不是长子,继承家业的事儿轮不到他头上,管田庄铺子做什么?
得到宁伯瑾这句话,宁樱觉得还不够,“父亲,吴管事对女儿甚好,我答应过他们来京城安顿好了会把他们接到京里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还请父亲别让我失信于人。”
宁伯瑾嘴角抽搐,“你哪算什么君子?放心吧,明日我就与你祖父说,他会答应的。”
听了这话,宁樱心里的石头才算落地,她要吴管事过来还有其他,熊大熊二去庄子做什么她不清楚,吴管事来了,她知晓前因后果了。宁樱坐下,又问了几句月姨娘的事儿,月姨娘和黄氏感情好,日日都会过来请安,宁伯瑾妾室多,像月姨娘这种性子的还真是少见。
宁伯瑾不欲和宁樱聊月姨娘,他住梧桐院这么久了,黄氏的床都没沾到,黄氏气量小容不得人,眼下对月姨娘不错,谁知下一刻会不会改了主意,宁伯瑾这些日子大致想通透了,他身边美人环绕,和黄氏各过各的日子也好,起码,两人相安无事,互不干涉,遇着儿女的事儿一起商讨,不给宁府惹麻烦就好。
谈及府里的事儿,宁伯瑾兴致不高,宁樱约莫是心情好的缘故,又问了几句功课上的事儿,宁伯瑾眼神一亮,明显来了兴致,说了会话,黄氏瞅着时辰不早了,催促宁樱早点回去洗漱,明日得早起。
宁樱听黄氏似有话和宁伯瑾商量想支开她,心下明了,宁静芸的亲事有着落了,她眼睛一转,上前挽着黄氏的手臂道,“是不是姐姐的亲事有眉目了?那户人家答应了吗?都说读书之人甚是清高,对方不会不喜欢这门亲事吧?”
接二连三的问题叫黄氏顿了顿,佯装生气道,“你多大的年纪?怎什么都喜欢刨根问底,不是关于你姐姐的亲事的吧,先回了,我与你父亲有其他话说。”
宁樱不信,上辈子,宁静芸是如何嫁去那户人家的她不记得了,左右,宁静芸十分不高兴就是了,回门那日,梧桐院的门都没进,在荣溪园坐了会儿就走了,黄氏拖着病追出去,马车已走远了,黄氏身子不好,那日吹了风,身子更弱了。
宁樱想,对方若看不上宁静芸才好,宁静芸那种人,那配得上人家?转而一想,又觉得早点把宁静芸嫁出去才好,了了黄氏心头一桩事,日子轻松些,心情矛盾,松开黄氏的手,神思复杂的掉头离开。
看女儿这样,宁伯瑾于心不忍,道,“你与说说没什么,她多大?不会乱说的。”
黄氏心里也有点后悔了,开口挽留宁樱,见她已出了门槛,叹了口气,“算了,她明日就好了。”宁樱不是记恨的主儿,不会生她的气,黄氏清楚。
下人们领了赏钱,脸上笑吟吟的,大半夜神采奕奕,脸上不显一丝睡意,抓了把瓜子,凑成堆,围着火炉子猜拳,风轻轻的吹着树梢,传递着年味的喜悦。
宁樱洗了澡,懒洋洋的靠在罗汉床上,手里翻着买回来的书打发时间,头枕着樱花色大迎枕,乌黑的发散于其间,端庄的面上显出几分稚嫩来,闻妈妈见此,脸上露出些许笑容来,宁樱才十二岁,平日沉稳得有些老气横秋,死气沉沉的,不活泼,如今瞧着才像十二三岁小姐该有的神色。
“奶娘,你与我多说说以前府里的事儿吧,小时候的事儿我记不得了。”宁樱放下手里的书,仰起头,望着闻妈妈,黄氏回来后,竹姨娘挑唆月姨娘与黄氏为敌,自己躲在暗处,吃了两次亏,竹姨娘不可能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今日去荣溪园找老夫人,两人该是达成了某种默契,这种默契会对黄氏不利,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若能抓着竹姨娘趁机将老夫人拖下水,府里,黄氏的威胁才能算没了。
老夫人不喜欢黄氏的原因宁樱心里清楚,两人都是要强好面子的,宁伯瑾没有主见,墙头草两边倒,刚和黄氏成亲那会,夫妻两关系不错,凡事都听黄氏的,传到老夫人耳朵里,认为黄氏性子泼辣管着不让她们母子亲近,当着宁伯瑾的面挑黄氏的刺儿,宁伯瑾孝顺,不敢忤逆,觉得老夫人说得对,看黄氏便不如之前喜欢,久而久之,和黄氏关系不太好了,到后来越闹越僵,一发不可收拾。
老夫人是怕宁伯瑾有了媳妇忘了娘,处处和黄氏作对,这种婆婆,谁遇着了,谁倒霉。
想想也是,老夫人年轻时与一众姨娘争斗,生下三个儿子,大儿子前程为重,二儿子被宁国忠教导得有些古板,三儿子从小听话懂事养在膝下,不是最上进的,却是最孝顺的,结果成亲后性子陡然冷了下来,老夫人为人强势,哪舍得儿子被儿媳抢了去?婆媳两斗得你死我说。
闻妈妈检查了遍明日穿的衣衫,用的头饰首饰,确认准备妥当了,提醒宁樱道,“天色不早了,往后得空了,奶娘与你慢慢说。”上前扶着宁樱站起身,顺了顺她满头的黑发,缓缓道,“今夜老奴守着小姐,小姐夜里咳嗽,可让小太医看过了?”咳嗽算不得什么大病,然而久了,传出去,多少会影响亲事,自古以来,女子身子极为重要,影响着子孙后代,因而,不敢小觑。
“不是什么大事儿,小太医说了,我身子骨好着,约莫是回京后水土不服,像我在庄子里的时候就不咳嗽。”
闻妈妈想想也是,“那小姐可要尽快习惯下来,这儿是你的家,哪有在家水土不服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闻妈妈扶宁樱躺下,替她盖好被子,留了床尾一盏灯,出门,叫金桂先下去休息,她守着宁樱。
十年不见,闻妈妈待宁樱没有半点隔阂,比较宁静芸,闻妈妈觉得宁樱其实更为出色,心思通透,年纪小,心思比谁都孝顺,宁静芸总认为黄氏欠了她,对黄氏态度不好,同样的心思,宁樱在宁伯瑾跟前表现得更好,不摆脸色不讨好,相处得自然。
想着事,闻妈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树影斑驳,轮值的刑部大牢不时响起哀嚎求饶声,一声大过一声,声音嘶哑,歇斯底里,若是陡然进了这大牢,规矩会以为孤魂野鬼作祟,然而对守夜的狱卒们来说,他们已习以为常了,侍郎不近女色,又年轻气盛,心头火气无处撒,监牢成了他灭火的地儿,尤其最近关进来的一批人,全身上下的伤阡陌纵横,身子无一处好的。
猛地听着求饶声大了,狱卒们面面相觑,那些人不懂侍郎爷性子,求饶得越厉害,身上的伤越重,乖乖老实认罪,流放也好,砍头也罢,干净利落,起码不用生不如死。
其中一狱卒朝里瞅了眼,抵了抵另一人胳膊,“那间监牢的人犯的什么事儿来着,近几日,侍郎爷专挑那间牢房里的人出气,进来时看着人模人样,这会儿怕面目全非了。”
“进咱牢房的,除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人还能有什么?侍郎爷算是替天行道。”语声一落,但看牢房的铁链子动了,接着,一身暗纹黑色对襟长袍的男子走了出来,两人急忙挺直脊背的低下头去。
“把人扔破庙去。”
狱卒们对视一眼,进监牢的都有记录在册,依着情形看,哪怕对方气进的多出的少,贸然带出大牢,于理不合,犹豫间,狱卒只感到周遭被股阴冷之气萦绕,脊背生凉,毫不犹豫道,“下官这就去办,侍郎爷可还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