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老夫人形容枯槁,安详的闭着眼,宁樱哭不出来,尽量低着头,揉着眼睛,让自己看上去是悲伤的。
不一会儿,宁娥回来了,跪在门外,哀嚎不已,伤心是真,其中却还有另一层意思,“娘啊,您怎么不等等女儿啊,留女儿一个人在世上吃苦,受人冷落,女儿也不想活了,不如随您一道去了。”
听着这话,哭诉自己的成分多。
宁国忠坐在床榻前,老夫人走的突然,没有任何征兆,以至于,屋里只有柳氏一个人,多年夫妻老来伴,宁国忠对老夫人的离世伤怀不已,听到宁娥的话,眸色阴郁,唤身边的管家把宁娥轰出去。
宁娥面色一白,今日被宁国忠轰出去,卓府她也待不下去了,头一歪,晕了过去。
接下里是设灵堂,守灵,宁樱担心黄氏吃不消,扶着她先回了梧桐院,母女两面露悲痛,眼底却平静无澜,黄氏握着宁樱的手,道,“你已经嫁人了,急着赶回来做什么,你大伯都比你回来得晚,为了官位,你大伯心思偏了。”
宁伯庸是宁国忠带大的,因着是府里的长子,四岁就请了西席教导,往回在宁府,宁伯庸出事不偏不倚,最为公允,入了户部,倒是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黄氏说不清是好是坏,想到宁樱风尘仆仆赶回来,心里不认可宁伯庸的做法。
“大伯是怕父亲官职甩他一大截,若那样子的话,往后分家,大房就得避其锋芒,大伯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父亲早年不学无术,被父亲压过一头,大伯肯定不痛快,如今攒着劲走动呢。”宁樱缓缓解释,宁伯庸世故圆滑,深谙为官之道,本该是宁府最有出息的嫡长子,宁伯瑾的官职怎么得来的众所周知,要宁伯庸为了宁伯瑾而收敛锋芒,宁伯庸如何甘心?
黄氏也知这个理,感慨道,“娘是担心你急着回来路上出事,大雪纷飞,路打滑,吴琅年纪小,你让他赶车的时候慢些。”
宁樱心口暖洋洋的,连连点头,“吴琅稳重着呢,娘别担心,您肚子大了,轮夜为祖母守灵的事儿就交给大伯母二伯母吧,你身子吃不消,连累的还是肚子里的弟弟。”
而且,她们和老夫人没多少感情,面子上过得去就是了。
黄氏迟疑的没有点头,宁樱问起老夫人去世的细节,黄氏也不知,“今日轮到你大伯母侍疾,没听荣溪园传出消息说你祖母不行了,具体的事情,只有你大伯母才知了。”
宁樱记得老侯爷死的时候,子孙都在身边,虽没能见到妻子亲笔写下的信,起码有子孙陪着,不像老夫人,死的时候就一个阳奉阴违的儿媳在身边,想来也是她自己的报应。
回到梧桐院,秋水吩咐将屋里鲜艳的摆设,全部撤走了,棉帘都换了,屋里乱糟糟的,宁樱让黄氏休息会儿,守在黄氏床前。
没多久,外边人说姑爷来了,宁樱提醒屋里的丫鬟小点声,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谭慎衍站在梧桐院的拱门下,身姿凛凛,淡远冷漠,深邃的眸子如墨似夜,宁樱拿了金桂手里的伞,一步一步走向谭慎衍,“下着雪,怎么不撑伞?”
见她走来,谭慎衍敛了神思,“已去荣溪园烧香了,今日宁府忙,你留下帮不了忙,我先接你回去,过两日再来。”
说法和黄氏差不多,宁樱没有多想,叫过金桂,让她和秋水说声,伞举过谭慎衍头顶,慢慢往外走,说她得去荣溪园说说夜里守灵之事,老侯爷去世,她心里把老侯爷当成自己亲人,熬夜守灵觉得没什么,老夫人的死是黄氏促成的,黄氏没必要假惺惺的守灵,尤其,黄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谭慎衍有些漫不经心,“我和祖父说过了,娘怀着身孕,不去守灵了,你放心便是,我们径直回了。”
宁樱没料到他这个都安排好了,心下感激,但谭慎衍一直低头走路,没腾个眼神给宁樱,敛着眉,兀自往前走着。
宁老夫人出殡,宁樱和谭慎衍去了,两人没多大的感触,日子照样往前过,谭慎衍对宁樱比以往更好了,宁樱做针线活,他就在旁边捧了本书看,不时抬眸和宁樱说几句,屋内气氛融融,屋外的人都能感受到二人的情意。
小两口如漆似胶,闻妈妈她们欢喜,青岩侯府的牌匾换成了武国公府,阖府守孝,府里的年过得低调,但下人们拿了赏钱,心里欢喜,宁樱出手大方,上上下下皆大欢喜,胡氏管家时,对下人抠门,打赏下人极为克扣,这些年下人们不敢抱怨,久而久之习惯了。
猛地出现慷慨大方的宁樱,众人心情激动不已,好似天上掉馅饼砸中自己似的,府里下人对宁樱更俯首帖耳了,事情传到胡氏耳朵里,胡氏又生了通闷气,问白鹭道,“世子爷可还去青水院?”
白鹭挑了挑灯罩里的灯芯,会意道,“去的,不过守孝的缘故,次数不如之前频繁了。”
“有去就行,他做事严谨,定不会让她们怀孕,出了孝期,一切就不同了。”男才女貌,举案齐眉,胡氏倒要看看,宁樱得知谭慎衍在院子里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美眷作何感想。
白鹭明白胡氏话里的意思,跟着笑了起来,“夫人说的是。”
谭慎衍和宁樱感情好,下人们有目共睹,闻妈妈盯金桂银桂盯得紧,见二人安分守己,又把视线移到几个二等丫鬟身上,不留神就算了,一留神才知翠翠生出了其他心思,谭慎衍在屋里,翠翠总有意无意的朝里边张望,宁樱在绣架前绣花,翠翠殷勤得很,一会儿端茶倒水怕宁樱渴了,一会儿拨炭炉子的火怕宁樱冷了。
再嘘寒问暖,也不是这么来的。
借着谭慎衍去书房办事,闻妈妈抽空和宁樱说了翠翠的事儿,不过她话说得委婉,“太太肚子大了,秋水秋茹忙不过来,吴妈妈应了太太在太太生产前回来,可还有两个月呢,老奴瞧着,拨两个丫鬟回去伺候太太,也算替您尽孝,您以为如何?”
青湖院添了批丫鬟,起初闻妈妈和银桂心思相同,以为那些丫鬟仗着是府里的,多少会看不起她们,结果是她想多了,那些丫鬟态度恭顺,各司其职,训练有素,挑不出一点错,倒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故而,闻妈妈心里对谭慎衍愈发满意了。
新人成亲,下边的下人多少会起口角,而她们随宁樱过来,青湖院的下人多让着她们,闻妈妈是过来人,这种事,一定是谭慎衍早就叮嘱过的,谭慎衍连宁樱身边的下人都考虑好了,以小见大,他对宁樱的心思可想而知。
宁樱停下手里的针线,咦了声,低头道,“奶娘以为谁合适?”
翠翠对谭慎衍的心思她看得明白,想到上辈子翠翠是谭慎衍的枕边人,宁樱并非看上去的大度,但是毕竟是许久之前的事情了,宁樱不欲和翠翠计较,如果只活在上辈子的记忆中,她讨厌的人太多了,首先,就是她自己。
闻妈妈缓缓道,“金桂银桂服侍小姐惯了,小姐身边离不得她们,老奴瞧着翠翠和莹莹不错,莹莹做事稳重,翠翠心思细腻,有她们在秋水秋茹跟前搭把手,如虎添翼,小姐意下如何?”
莹莹没有坏心,但闻妈妈不能单单把翠翠支走,有心人一瞧就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传出去,对宁樱名声不好,眼下守孝打发一两个丫鬟容易,待出了孝期,就难了。
宁樱留着翠翠有自己的打算,眼下不是打发的时候,她和闻妈妈道,“奶娘想什么樱娘心里明白,娘身边出不得一点岔子,不然有个三长两短……”
翠翠和莹莹真是个好的就算了,如果两人嫉恨她做出对黄氏不利的事情来,到时追悔莫及,闻妈妈也反应过来,心思歪了,怎么能放到黄氏身边,沉吟道,“老奴先知会秋水,秋水知道怎么做。”
她本意是不想宁樱多想,见糊弄不过去,只得实话道,“您和世子爷守孝,碍着名声,世子爷不会生出其他心思,出了孝期就说不准了,小姐要懂得为自己打算才是,翠翠心思大着呢。”
“奶娘,我心里知道的,你别操心,你替我守着翠翠就是了。”谭慎衍保证过一辈子不纳妾,她该信他一回,如果翠翠都能入谭慎衍的眼,即使没了翠翠,往后还会有其他女人冒出来。
闻妈妈见宁樱心如明镜,心想果然是她急切了,以宁樱的手段,对付翠翠,翠翠跑不了。
闻妈妈便不再多说,私底下,敲打了翠翠一番,翠翠咬着牙,一脸委屈,闻妈妈这么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一看翠翠的反应就知她没死心,碎道,“再往小姐跟前凑,小心我撕了你一层皮。”
至此,翠翠才稍微安分了些。
第88章顺利产子
翠翠不安分也没法子,闻妈妈眼睛落在她身上似的,做什么错什么,走路不得发出声响,行不回头,笑不露齿,极为严苛,她守门,屋里的宁樱有吩咐也不准她进屋伺候,二等丫鬟,除了穿着和月例,似和三等丫鬟没什么不同,院子里的下人都是人精,知道她得罪了人,说话隐隐避着她。
好比大家凑到角落里说话,她一走近,她们就没声了,等她一走,她们又开始窃窃私语,交头接耳,这种被人排挤的感觉,让人喉咙梗着一根鱼刺似的难受,宁樱已经是世子夫人了,又主持着中馈,只要国公府不参与抄家砍头的重罪,没人能越过宁樱去,宁樱心下无忧,她们当奴婢的不同,风雨飘摇,一辈子看人脸色过日子,她为自己谋划并无错处。
回到偏院,屋里没人,惊蛰后,黄氏生产日子近了,宁樱和谭慎衍这两日回宁府住了,金桂银桂莹莹跟着去了,闻妈妈管着后院的丫鬟,这会儿不在,国公府富贵,同样是下人住的偏院,比宁府好上许多。
夜幕低垂,走廊的灯笼随风摇曳,外边传来丫鬟的嬉笑声,翠翠端起左侧墙壁衣架下的木盆,定睛一瞧,才惊觉屋子里坐着个人,方才她心事重重,加之屋里没有掌灯,倒是没留意屋里有人。
看清来人的长相后,翠翠面色一白,回眸望了眼敞开的屋门,心里没底,皱着眉头,脸上不解,忐忑道,“白鹭姑娘怎么过来了?”
白鹭是胡氏跟前的红人,不在青竹院待着,来青湖院的偏院做什么?想到这些日子,闻妈妈防她防得紧,如果知道自己和白鹭私下往来,后果不堪设想,想清楚其中利害,她放下手里的木盆,走到床前,屋子里住了四个丫鬟,都是二等,白鹭穿了身玉兰白的褙子,下系着玉色长裙,娥眉长眼,脸上略施粉黛,极为平易近人,翠翠不敢大意,又往屋外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