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已在内侍省待了两月有余,总算将若大的内侍省给摸了个门清,他这才明白为何先祖要让储君监管内侍省了,因为内侍省所牵涉的范围实在太广了,其职权比外廷正规机构还有过之无不及。
光是内侍省辖内的用人数就有上万人不止,更何况还有牲畜器物等等,错综复杂,非一语能道尽。
人多的地方事多,事多就容易出错,若真没两把刷子,这个看起来风光无限的肥差还真吃不下。
若下面的人好好办差不起什么心思还好,要是哪处起了什么歪心思在背后做点小动作,那就有事做了,一节一节查下去都需要不少时间和精力。
且内侍省管理宫廷内部所有的事务,所牵扯到的都是皇帝皇后这等大人物,一个不小心出了错,轻则丢官去职,像太子一样落得个无能的骂名,重则丢掉性命,下场要多凄惨就有多凄惨。
不过无妨,没有什么事是楚寒搞不定的。
“殿下,各局的人都已在理事堂等候。”瑾风走进来禀报。
楚寒并没有立即过去,而是问瑾风,“凤家那边如何了”
“凤丞相新婚燕尔,府中一片喜庆,新夫人与大小姐相处甚佳。”瑾风回。
楚寒点点头,“继续盯着,有任何事情立即来报。”
“是,殿下。”
内侍省理事堂内,尚食、掖庭、宫闱、奚官、内仆、内府六局的一把手都聚集在内。
尚食令吕公公见人迟迟不来,颇有些不满,“二皇子来了内侍局两月有余,此前从未召尔等前来理事,这好不容易召了尔等前来,却迟迟不至,倒是比太子殿下的谱还大。”
“谁说不是呢”掖庭令马公公也语气不善道“太子殿下可是一接手内侍省就立即召见我们议事,每日早会从未缺席过,二皇子这作派,可不一般。”
宫闱令黄公公是个胆小的,“诸位如此议论主子,不怕隔墙有耳吗”
奚官令广公公冷哼一声,“我们说的是实话,难不成二皇子还不让我们说实话了”
“就是,太子殿下还让我们随意指出他做得不对的地方呢,二皇子难不成比太子还高贵不成”内仆令卜公公也道。
内府令胡公公没有作声,精明的眼睛左右转了转,端起茶喝了一口,这些人胆敢这样议论二皇子无胡是觉得二皇子的身份不高,要是三皇子是这做派,他们敢说一个不字吗
内侍监窦公公扫了众人一眼,“行了,不管二皇子行事如何,都是皇上亲派,尔等不可私下议论主子,要是你们真有什么不满的,等会儿二皇子来了,当面指出来便是。”
“窦公公说得是,那等下就请窦公公作表,替我们指出二皇子的不足之处。”另一位内侍监单公公笑盈盈的道。
内侍省有两位内侍监,因为内侍省权利过大,皇帝怕一人独大,惹来祸事,便立了两位内侍监,取相互制衡的作用。
其它人听单公公这一说,纷纷应和,“对对,就请窦公公替我等指出二皇子的不足之处。”
窦公公正欲再说点什么,外面有人通报“二皇子到。”
众人忙止了话,起身相迎,“恭迎二皇子。”
不多时,楚寒带着捧着一叠册子的瑾风走进了议事堂,径直往主座坐了,然后扫了众人一眼,方道“都起来吧。”
瑾风交册子放在桌上,然后站在了楚寒身后。
“谢二皇子。”众人起了身,都不敢动作。
楚寒扬手,“坐。”
“谢二皇子。”众人行了谢礼,一一落座。
楚寒端起宫人递上来的热茶,轻抿了一口,道“各位说说手底下的事,我听听看。”
窦公公正要开口,单公公抢先道“二皇子,不日便是皇后亲蚕礼的日子,此事事关重大,还请二皇子督办。”
“皇后亲蚕礼确实事关重大,但是祖制,皇后并没有颁发旨意,更改礼制,一切依旧制办即可。”楚寒淡淡道。
中国古代帝王为表示其重视农桑,于每年春季,由皇帝亲耕,由皇后亲蚕。这个礼制从周朝开始历代沿袭,虽然礼重,却是老皇历了,只要按规矩办,不会出错。
“二皇子,亲蚕礼虽是旧制,但事情繁琐,环节诸多,若无二皇子亲自督办,奴才怕是会出错。”单公公道。
楚寒看着他哦了一声,道“是吗原来堂堂二品内侍监连亲蚕礼这样的祖制都办不好”
单公公脸色微变,却未动摇,“事关重大,为保万全,还请二皇子亲自督办。”
“本皇子看来,单公公之所以担心办不好差事是因为不够熟悉步骤和规矩,瑾风,将亲蚕礼的步骤和规制给单公公看看,让他多熟悉熟悉,以便能办好差事。”楚寒命道。
瑾风应是,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册子,走向前递给了单公公。
单公公接过,面上带着讽刺的笑,这个二皇子莫不是傻,当真以为所有的事情按规矩办就不会出错了吗如果他成心想让二皇子坐不稳这个位置,就算按规矩办也能出错。
这样想着他还是打开了册子,随意扫视几眼,然后准备合上册子。
楚寒却在这时道“单公公念一念,也好让本皇子也再熟悉熟悉亲蚕礼的步骤和规制。”
单公公不想念,这些步骤和规章制度他早就烂熟于心,不过他并不敢明面上的违抗楚寒的话,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念了起来。
“岁春,皇后亲蚕。由皇后率嫔妃行亲蚕礼。事先在桑田北面筑起桑台,并置至桑畦北面正位,相仪二人进筐、钩,皇后右手持钩,左手提筐,东行畦外内监扬彩旗,鸣金鼓,唱采桑词采毕歌止,将钩、筐授相仪,皇后至观桑台”
单公公念到此处突然停下,双眸瞪大,一脸惊色。
众人正听垂首听着,他突然停下皆疑惑看去,见他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皆奇怪不已,暗猜他是怎么了
楚寒淡笑看着他,“单公公怎么不往下念了”
单公公紧紧捏着册子,骨节发白。
他怎么敢往下念,下面的内容并不是亲蚕礼的步骤,而是他的秘幸,他要是念出来,怕是会被当场拿下。
“看来单公公是想再一个人熟悉熟悉亲蚕礼的步骤和规制,那就其它人先说吧。”楚寒并没有逼迫他,喝了口茶再道。
吕公公抢先开口道“二皇子,这是近日尚食局需要采买的食材,请您过目。”
瑾风向前接过,恭敬递给了楚寒。
楚寒翻看过后道“为何吕公公册上所记录的食材价格与本皇子所知的高出两倍之多”
“二皇子有所不知,尚食局所用的食材皆是专供,精挑细选供给宫中各位主子食用,比普通食材是要贵上一些的。”吕公公回道。
楚寒笑了一下,“本皇子这里也有一份食材价格明细册,吕公公拿去看看再回本皇子的话。”
瑾风从桌上拿起一本册子递给了吕公公。
吕公公暗想,他是尚食局的一把手,尚食局的食料价格自是他说了算,哪怕二皇子给他什么价,他只说不实即可。
他也和单公公一样的心思,准备随便看一眼就交还回去,谁知他一打开,整个人就惊住了,册子上根本不是什么食材价格明显,而是他瞒得死死的秘密,他猛的看向楚寒,二皇子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
楚寒看到他震惊的神情,勾了勾嘴角,道“吕公公别急,慢慢看,其它人先说吧。”
马公公捧着册子向前,“二皇子,这是掖廷近来要放出宫的宫女名册,请您过目,要是没什么问题,奴才这就放出宫去,再补选一批新人进来。”
楚寒看了眼名单,道“这么多人全放出宫去掖廷岂不是要空虚,不如放一部分即可。”
“那依二皇子所见,这次放多少合适”马公公问。
楚寒道“要放出宫的名单本皇子已经帮你拟出来了,你看看吧。”
马公公狐疑,二皇子怎么会有出宫宫女的名单他向前接过册子快速打开一看,也是惊住。
楚寒道“你考虑一下,是你的名单合适还是本皇子的名单合适,下一个。”
卜公公左右看了看,见无人向前,便走向前道“二皇子,圣上不日前着令内仆局为新册立的安妃添置一辆步撵,这是所需的银钱帐目,请二皇子核对。”
楚寒接过看了一眼,合上,“本皇子觉得卜公公的账目不合适,还是看看本皇子的帐目吧。”
“是,二皇子。”卜公公接过一看,同样惊呆。
接下来是广公公,“这是奚官局当下要添置的药材,如今的季节宫女太监多有病者,这些药材十分紧要,请二皇子尽快核实落定,奴才好差人去办。”
“救人的事自是当紧。”楚寒并没有接他的册子,而是让瑾风也给了他一本,“奚官局所需要的药材本皇子已经拟出,广公公看看有没有欠缺的”
广公公惊讶的接过册子,他竟然连奚官局缺少什么药材也知道打开册子一看后,不出意外的也惊在了当场。
楚寒没理会他,看向剩下的窦公公、胡公公、黄公公,问“你们三人可有事上禀”
“奴才能将手中差事办妥,不敢劳二皇子费心。”三人齐声道。
楚寒笑看了一眼窦公公,此人上辈子就对原主忠心耿耿,所以他暗中联络了一下他,他果然仍旧愿意忠心于他。
而胡、黄二人,一个是皇上的耳目,自然不会参与这些争斗,一个是原主安插的耳目,一直就听命于他。
他看着三人道“要是人人都像三位公公一样,各司其职,办好手中的差事,皇上又怎会让其它人来监管内侍省,皇上就是看各位差事办不好,又意识不到自己的错误,所以才另指派人来监管,你们啊,可长点心吧,不要自作聪明反将自己的差事给弄丢了。”
之前那五人拿着册子立在那,心惊肉跳,自是听出了楚寒的暗示。
“二皇子教训得是。”窦公公抱拳道“内侍省虽涉极甚广,人事杂多,但各局各司分工清明,人员充足,只要各司其职,尽职尽守,便不会出现什么乱子。”
黄、胡二人连连应是。
楚寒点点头,“窦公公所言甚是。”
他又喝了口茶,这才看向那五人,“你们五个看得如何了可知道该怎么做”
单公公道“奴才还是觉得亲蚕礼事关重大,理应由二皇子亲自督办。”
他是三皇子的人,有三皇子和贵妃撑腰,哪怕他的秘密被二皇子知道了又如何,二皇子现在虽然得圣宠,却只是一个出身低没有权势的皇子罢了,怎么及三皇子出身高贵,有贵妃和王家鼎力支持,他才不会背叛三皇子。
“好,那你们怎么说”楚寒看他一眼,转向其它人。
马公公道“奴才也觉得还是奴才的名单更为合适。”
他可是皇后的人,有皇后和太子当后盾,哪怕秘幸被二皇子挖了出来,他也不怕,二皇子以此要挟不过是想让他投靠他,他怎么会蠢到放弃皇后和太子而投靠一个孤立无援的皇子
广公公也道“还是奴才的药材名单更全面些。”
没有人知道他暗中听命于太子,也听命于三皇子,同时攀附上了两棵大树,不管以后谁登基他都能保住地位,他才不会把二皇子放在眼里,量二皇子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吕公公和卜公公对视一眼,向前跪地道“奴才听二皇子的。”
他们二人分别听命于皇后和王贵妃,但却觉得楚寒短短两月就将内侍省摸了个门清,比太子要厉害多了,如果他们不听归附他,下场一定很惨。
吕公公家中弟弟与庶母私通之事除了他无人知晓,可二皇子却知道了,可见他并不像表面看着这般简单。
卜公公也是这样想的,他曾犯了大错,却找人顶替他去死了,身上背着一条人命,这事知道的人甚少,没想到二皇子却查了出来,如果他不归顺二皇子,二皇子一定会将这事揭露出来,他只有死路一条。
“好。”楚寒看了两人一眼,“只要你们好好办差,不出任何错,本皇子不会亏待你们。”
二人连连道谢,大松了一口气。
那不肯归附的三人闻言在心中嗤笑一声,暗骂吕卜二人傻,一个出身低微,没有靠山的孤立皇子,能给他们什么好处
楚寒将茶盏放下,看向三人喝道“单公公、广公公、马公公,你们可知罪”
三人齐声道“奴才不知所犯何罪”
“事到如今你们还道不知犯了何罪”楚寒倒是有些佩服他们的胆量。
三人紧紧拽着册子,神情坚定。
楚寒见他们不见棺材不掉泪,也没必要和他们藏着掖着了,对瑾风道“将册子拿回来念一念。”
瑾风走向前,夺回了三人的册子,然后打开念了起来,“内侍监单公公,贪没内侍省银款五十余万两。掖庭令马公公,私自将自己的外甥带进宫,做出玷污宫女,宫闱之事。奚官令广公公,克扣宫女药材,导致数十宫女病死。”
三人的罪名一念出来,众人皆是惊住。
单、马、广三人跪地道“二皇子,奴才冤枉,绝无此事。”
“你们的事本皇子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人证物证惧全,绝没冤你们半分,来人,将三人拿下,等本皇子将此事禀明皇上,请皇上定夺。”
楚寒一声令下,立即进来几位侍卫,将三人给拖了下去。
三人虽喊着冤枉,脸上却无多少惧意,他们兴许还觉得他们所依附的主子能救他们。
三人被拉走后,议事堂静如死寂,众人心惊胆颤,二皇子看着温和儒雅,行事却这般雷厉风行,这个下马威可真够震慑人心的。
吕、卜二人更甚,心中暗暗庆幸刚刚他们选择投靠二皇子,否则被带走的就是他们了。
楚寒扫向众人“我等都是替皇上办事,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皇上,若各位有什么其它的歪心思,趁早收了,否则,那三人就是下场。”
“是,谨记二皇子训诫。”众人齐声道。
楚寒看着窦公公道“窦公公,你是内侍监,要是内侍省有哪处出了错,我不会找其它人,我只找你,你可记住了”
“奴才记住了,一定管好内侍省,绝不让二皇子受累。”窦公公抱拳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