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汝能咬着牙,宁可自己没的可选。
一辆马车横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毁。
它一头撞到了一处巨大的灯架,随即侧翻在地。本来在灯轮处有很多歌姬少女在行歌踏春,结果这辆车突然失控,撞了过来,把这些可怜女子横扫一片,娇呼呻吟四起,花冠、霞帔散落一地。现场一片狼借。
周围观灯的百姓同情地围了过来,以为车夫趁着灯会喝多了酒,才酿成这么一起事故。
一名士兵从车里狼狈地爬出来,随后又把刺客刘十七扯出来。可后者已经气绝身亡,咽喉上多了一道红线。
刚才牛车通过宣阳长兴的路口,忽然一个黑影从车顶跃过,速度极快,先杀死了车夫,让马车倾覆,然后趁着混乱冲入车厢。这家伙的刀法精准得出奇,一冲入车厢,短刀准确地划过刘十七的咽喉。守卫甚至连出刀的机会都没有,那黑影已退出去,灵巧地跳下车,然后顺这灯架越过坊墙,扬长而去。
“不对,我看到的是两个黑影,一前一后。”这是士兵在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思绪。
元载朝着慈悲寺旁边的生熟药铺子走去,他现在很快乐,连脚步都变得轻松。
没有理由不快乐,一切事情都朝着他最满意的方向发展。不,是比他最满意的期待还要满意。
在最初,他只是被要求出一份提调文书;在发现封大伦误绑了王韫秀后,元载主动提出了第二个方案,一石二鸟。然后他直奔御史台而去,恰好当值的是吉温,跟他相熟。元载刚刚寒暄完,还没开口说话,吉温突然接到一封李相密函,让他立刻去抢夺靖安司的司丞之位。
吉温对这事有点吃不准,便跟元载商量。元载一听,那颗不安分的大脑袋又开始转动了,很快从中窥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第三度修改了自己的计划。
接下来,他便以“辅佐”为名,陪着吉温来到慈悲寺前,宣布张小敬是袭击靖安司以及绑架王韫秀的主谋。
这是个多么简单的决定,又是一个多么绝妙的安排。永王会很感激他,因为张小敬会被全城追杀至死;封大伦会很感激他,因为有人背起了绑架王韫秀的黑锅;王忠嗣和王韫秀会很感激他,因为是元载把她一力“救”出;吉温以及背后的李林甫,也会对他另眼相看,因为他帮助吉温迅速拿下了靖安司,并重重地抽打了太子的颜面。
最初只是一次小小的公文交易,现在生生被元载搞成了一局八面玲珑的大棋,做出这么多人情。若不是个中秘闻不足为外人道,元载简直想写篇文章,纪念一下自己这次不凡的手笔。
刚才元载在报告里查到了闻染的下落,猛然想起来,封大伦透露,永王似乎对闻染怀有兴趣。若把她交给永王,又是一桩大人情!
所以元载权衡再三,决定亲自来抓闻染,以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不过他并没有轻敌,在接近铺子前,指示身边的不良人把四周先封锁起来。元载做事,信奉滴水不漏,再小的纰漏也得预防着点。
就连姚汝能那边,元载都悄悄安排了一个眼线。一旦发现姚汝能跟旁人耳语或传递字条,就立刻过来通报。真正万无一失!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元载慢慢走到那生熟药铺子门前。他同情地注视着瓮里的这些可怜龟鳖,抬起右手,准备向下用力一划,用这个极具象征性的手势完成杰作的最后一步。
可是他的手臂在半空只划了一半,却骤然停住了。
轰隆一声,一匹马从铺子里踹破房门冲出来。它去势很猛,附近的不良人被一下子撞飞了好几个。其他人不敢靠近,只好围在周围呐喊。马匹在铺子前转了几圈,却没有立刻跑开。不良人这时才看清,马背上伏着一男一女。
元载处变不惊,站在原地大声喝道:“严守位置!”
他看出来了,这马只是冲出来那一下声势惊人,骑士自己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要封锁做好,他们俩没有机会逃掉。不良人们也反应过来,纷纷抽出铁尺,从三个方向靠近马匹。这样无论那坐骑如何凶悍,总会有一队攻击者对准它最脆弱的侧面。
骑士也意识到这个危机了,他环顾四周,一抖缰绳,纵马朝着唯一没有敌人的方向冲过去。
元载冷笑,观察着他的困兽犹斗。
骑士跑去的方向,是封锁圈唯一的一个缺口,它所在的位置,恰好是靖安司的正门。此时大殿还在熊熊燃烧,丝毫不见熄灭的迹象。
正因为如此,元载才没有封锁这里。往这里逃的人,反正会被火场阻住,死路一条。
可元载的笑容突然在脸上凝住了。
靖安司的正门很窄,不容马匹通过。可是为了避免火势蔓延,救火人员已经把这附近的墙给扒掉了,清出一条隔离带。那个骑士驾着坐骑,轻而易举地越过断墙残垣,一马两人很快就消失在熊熊大火里。
他们这是干什么?穷途末路想要自杀?
不对!
元载飞速转动着脑筋,然后对不良人叫道:“快,去京兆府和后花园的坊墙外!”
元载研究过靖安司的布局,里面的建筑间隔很宽。如果一个人决心够狠、速度够快的话,可以勉强穿过起火的大殿和左右偏殿之间,抵达后花园或者京兆府偏门。
一直到这会儿,元载还是不太着急。钻进靖安司是一招妙棋,然后呢?
后花园和京兆府这两个地方的围墙都在,骑士只能弃马翻墙。一男一女徒步前进,在围捕之下又能走多远?
不良人在上司的严令下,兵分数路。一队进入京兆府堵住偏门;一队绕道去了后花园的坊墙外头,连水渠都被控制住;还有一路披上火浣布,硬着头皮闯入火场。
很快两队来报,都不见动静。又过了一阵,进入火场的第三队狼狈地跑回来,他们只看到了那匹马被扔在庭院里,人却不见踪影。
元载大怒,这他们能跑哪儿去?还能飞上天不成?!他手掌一压,让不良人再仔细搜查一遍!一定得找到闻染,不能给这美妙的一夜留下瑕疵。不良人为难地说再强行进入,怕会有伤亡。元载看着他:“你不进去,现在就会有伤亡了。”
不良人面如死灰,只得再去召集人手,再闯火场。没想到这时元载说一句:“且慢。”
他仰起头,看到在大殿后面,还有一个建筑高高耸立着,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大望楼!
大望楼就矗立在后花园里,如果他们弃马要逃,只能是顺梯子爬到楼顶,躲在上头。等风头过了,再下来逃走。没错,姚汝能那个浑蛋,不是正在修大望楼吗?
元载想到这里,脸色转冷,小小的一个靖安吏也敢在他面前耍心眼?他喝令召集不良人,亲自带队,要去瓮中捉鳖。
你们能上去,可是下来就难了!
为了修复大望楼,救援人员打通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进入路径。修复者不用强行穿过起火的三大殿,而是从京兆府这边的墙上打的一个洞,进入临近的靖安司监牢,再从监牢前的小花园翻入后花园。
元载带着人,就从这条路进入后花园。他一马当先,手脚并用攀上木梯,噌噌噌一口气爬到了顶端。
大望楼的顶端非常宽敞,是一个长宽约十二丈的宽方平台,地上铺着一层厚毡毯,四边有围栏,中间的枢柱支起一面翼立亭顶,以遮蔽风雨。
此时在平台上,八具武侯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倒在地。蜥皮鼓、五色旗、紫灯笼等信号用具扔了一地,还有饭釜、水囊、暖炉、披风之类的生活用品散乱地扔着。姚汝能和其他两个杂役正蹲在那里,逐一进行检查。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见到元载突然气势汹汹地爬上来,姚汝能觉得很意外。元载扫视一圈,发现这里实在没有藏人的地方,便冲姚汝能喝道:“你把闻染藏哪里去了?那个男人是谁?”
姚汝能无辜地回答:“在下一接到命令,立刻赶紧来修复大望楼,这不是您要求的吗?哪有时间去藏人啊?”
元载身子前倾,大脑门几乎顶住姚汝能的脸:“若不是你通风报信,他们怎么会突然从药铺里逃走?”他转过头去,向另外一个杂役:“你说!你看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