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个人,从来都是渺小的,哪怕他是皇帝,他也没有能扛千钧之臂。无数人,数不清的手在背后推着他走,所以他看起来那样强大,像一尊神。
然而到底只是血肉凡躯。
从前,大概只有乌洛兰延会理解他吧,他的烦恼他的情绪都向乌洛兰延说,乌洛兰延懂他,所以他信任喜欢乌洛兰延。
回到行在,拓拔叡让李贤找了一身便服换上,冯凭也换了一身胡服。拓拔叡叫上乌洛兰延贺若,李贤等一道出去走走。
一老妇正弓着腰,牵着个小儿,在割完麦的麦田中踽踽而行。老妇身着破衣烂衫,赤着脚,花白的头发用根黄荆木簪子束着,在风中飘舞。小儿没有穿衣服,赤着脚,面目黧黑,骨瘦如柴。
拓拔叡远远瞧着,见那两人在地里走来走去,不解道:“他们在做什么?”
众人都不懂,疑惑。
冯凭也不懂。
乌洛兰延笑:“他们在捡地里被人遗弃的麦穗,捡回去当口粮呢。臣当年流放的时候,也去别人的地里捡麦穗捡谷穗,还去偷过别人院子里的肉,结果被人抓住了,还挨了一顿好打。”
拓拔叡从来没有听他说过这事,惊讶的看向他。
贺若也吃惊地看他。
冯凭转头,见他笑微微的,很平和的样子,倒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拓拔叡说:“这老妇和这孩子这样可怜,她的儿女呢?怎么没人管?”
乌洛兰延笑:“皇上猜,她为什么在这里捡麦穗?”
拓拔叡说:“朕猜她的儿女可能不在了,她可能儿子死了。”
乌洛兰延说:“那可不一定。”
冯凭说:“别猜了,咱们上去问问呀。”
拓拔叡趋马上前。
众人提了马跟着。走到田坎边,拓拔叡远远叫了一声:“老婆婆。”
那老婆婆见有生人来,还是几位衣着光鲜,非常漂亮体面的生人,有些惶恐,不敢过来,只远远牵着那小儿,不安地看着他们。
拓拔叡问:“老婆婆,这是谁的地啊?”
那老婆婆戒备地说:“这不是我的地,是何家的地。”
拓拔叡说:“你在做什么呀?”
老婆婆说:“捡麦穗呢。”
拓拔叡说:“不是你家的地,你捡别人的麦穗,别人准你捡吗?”
老婆婆有些不高兴,说:“何家那么多地,好几百亩,又不差这几个破麦穗。他自己家不稀罕这个不捡,扔在地里坏了也是坏了,我们捡回去做口粮怎么不行了。又不是偷的,人家地主人知道的,哪轮得到你们来说三道四。”说完转过身去继续捡麦穗,不理他了。
老妇人很不客气,拓拔叡被怼了一脸,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乌洛兰延笑说:“老婆婆,你别生气,我们只是路过,好奇问一句。”
老婆婆很戒备,说:“你们要问什么,老太婆都不知道,你们找别人去问吧。”
拓拔叡说:“我们还没问呢,你就说你不知道,哪有这样的。”
老太婆似自言自语,说:“县令大人叮嘱过了,这段日子若有生人来,不许理会,问什么都不知道,要报官。我不管你们是什么人,你们赶紧走吧,我还要拾麦穗,我可没空去报官哩。”
拓拔叡干笑。
乌洛兰延笑向拓拔叡道:“皇上看见了吧,这妇人狡猾着呢,她猜到咱们的身份,什么都不肯说呢。”
冯凭灵机一动,故意激她:“老婆婆,你儿子是不是死了啊。怎么让你一个人在这拾麦穗啊,哪有这么不孝顺的儿子,你儿子肯定是死了。”
老婆婆听到这句,顿时怒了:“你儿子才死了呢,你这外乡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我儿子好生生的,手脚没残疾,当然要下地干活了,哪像你们这些贵族,什么都不干,穿金戴银,骑着高头大马整天到处转悠,自然有人把好吃的好喝的端到面前。空长了一双健全手脚,离了人伺候就要饿死。”
小儿听到老妇人生气,从地里捡了一块泥土,朝他们马头掷过来。
老妇人忙说:“小宝快走。”生怕他们报复,匆匆拉着小儿走了。
拓拔叡说:“她要回家了,咱们悄悄跟上她。朕今天非要知道她儿子是不是死了。”
众人尾随其后,一路跟至老妇人家中。
他们五个人,都骑着骏马,穿着锦绣衣裳,披着披风,一看就是贵族身份的人。本朝士民贵贱等级森严,村民远远望见贵族来了,跟见了瘟神似的纷纷回避。拓拔叡一路行过去,百姓看他们的眼神非常复杂,羡慕又厌憎。
老妇人进了一间破户。
破旧的土屋,屋上盖着茅草,茅草上生着青苔。院子里有一条黄犬,还有鸡笼,猪舍,一时鸡犬不宁。老妇人已经吓坏了,飞快地躲进了屋中,一个脏兮兮的中年男人迎了出来,非常麻利地噗通一声跪下,当着马叩拜道:“贵族老爷来此,不知道有何事要吩咐。”
拓拔叡将马鞭指了指那老妇人,神态不悦:“刚才进门那老妇是谁?我问她话,她为何不回答,还如此无礼?”
男子见他气势咄咄,也不知道是惹上了什么事,连连磕头说:“老娘胆子小,没见过生人,得罪了老爷,还请老爷恕罪。老爷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小人一定想办法让老爷满意。”
男子只当是上面的贵族老爷,下来索要粮食的,所以故意找借口说对他无礼。刚才收了粮食,强盗就来了,只是哪里敢得罪?只求破财免灾。
拓拔叡一时错愕,看向冯凭:“他说什么?”
冯凭看明白了,这人将他们当成了强盗,以为他们是来索要钱财的。
她摇头,假装不解。
拓拔叡只是讶异,自己穿的这么华丽富贵,哪里像强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