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回榻上,道:“今日若不是你识趣,及时来见我,我早就下旨捉拿你了。还容你在这里强词夺理狡辩。”
乙浑忙道:“太后明鉴!”
太后道:“行了,你出去吧,这种事情,不得再有下次了。”
乙浑道:“谢太后。”
告辞出了殿。
这是承平四年,四月二十五日。
距离拓拔叡逝世不过十天,距离拓拔泓登基仅八天。太后悲伤过度投火自焚,也不过是前天的事。
朝中的变故一桩接一桩。就在一个时辰前,乙浑杀死了尚书杨保年,平阳公贾爱仁,南阳公张天度。太后显然是恐慌了,急忙召他入宫问话。
乙浑回忆起方才在殿中看到的景象,她竟还能站立吗?
这命也是够大了。
乙浑想起这两天宫中传的消息,都说太后烧成重伤,不能下床了。他差点还信以为真。
今日一见,她不能能走动,说话还如此有气势,中气十足,压根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乙浑心中冷笑了。
他差点还以为太后是真的舍不得先帝,悲伤才投火呢,这么看来,她那天显然是装的。真有意思,全天下人都以为太后和先帝情深义重,个个都把她尊敬的跟菩萨似的,有几个人能窥见这其中的真相呢。
这个女人,真是好演技。
寒冬隐隐在过去,空气中已经漂浮着早春的气息。他嗅到夜空中传来的一点花香。是梅花呢,桃花呢,好像是玉兰花?他方进宫时,没闻到花香,这会却感觉这芳香格外浓郁。他脚步缓了起来,松了口气,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他虽有把握,太后不敢动他,但想到自己的脑袋也是肉做的,一刀砍下去就没了,心里还是有点畏惧的。
乙浑离去,拓拔泓从幕后出来,一边向太后床边走去,一边愤怒道:“他几句花言巧语就把太后蒙蔽了?乙浑矫诏杀人,摆明了就是图谋不轨,太后不杀了他!怎么听信他的鬼话!他现在这样嚣张,将来会更加无法节制。”
冯凭道:“此事不能冲动。”
拓拔泓道:“他已经不把太后和朕当回事,下一步就要骑到太后和朕的头上了,现在不杀他,还要等到何时!”
他一屁股往榻上坐下,竟直接是个背对着冯凭的姿势,没有一点母子的尊重和礼仪。冯凭躺在榻上,只感觉这小子要一屁股坐在自己脸上了。
她身体很难受,根本没有力气去经营这些。身上的伤撕裂烧灼,身子软绵绵轻飘飘的没力气,眼下的局面让她头痛,一时却想不出法子要怎么办。
拓拔泓命人将蜡烛点起。
太后可能是烧伤了脸,夜里都不点灯了,拓拔泓可受不了这黑灯瞎火。她那伤也没多重么,主要是伤在身上腿上,脸上也没太破相,至于连镜子都不照,灯都不点了么。
烛光微明了。
拓拔泓转回头去看冯凭,她闭着眼睛,右脸上有一块烧伤的血痂。
拓拔泓口气很不客气:“太后难道不是因为看在常氏的面子上,故意包庇他吗?”
这话简直无稽。
不但无稽,且极无礼。以太后的身份,听到这样不逊的质问,哪怕是皇帝也要劈脸一通,骂得他狗血淋头。冯凭却不想和这不懂事的小孩较真。
她柔声道:“乙浑罪大恶极,但现在不是杀他的时候。朝中心怀鬼胎的不在少数,皇上才刚登基,李惠死了,乙浑又杀了杨保年等几位大臣。咱们若这时候杀了乙浑,谁来稳定朝局?就凭咱们孤儿寡母吗?杀的四分五裂,局面只会更加不利。乙浑他敢只身入宫,就是吃准了我们现在不敢杀他。乙浑虽然野心勃勃,但眼下还是认皇上,也认我这个太后的。只要他还不敢弑君,废立皇帝,咱们就不要急着和他撕破脸。”
拓拔泓若面对她,她也能摸摸他的头,或抚抚他肩膀,做个母子情深的样子交谈。但拓拔泓背对着她,使她做什么动作都显得别扭,这么躺着干说又不对味儿,好像是隔着仇似的。
“皇上年纪还小。”
她说:“这种事,凡新君登基都会遇到的,大可不必操之过急。需花时间适应忍耐。等皇上坐稳这龙椅,再收拾这种小人不迟。你着急了,要么逼得他狗急跳墙,要么杀敌八百自损三千。”
她用理智安慰着拓拔泓。
拓拔泓没再说话。
拓拔泓这几日,都盘桓在冯凭的宫中。
他白天按时去上朝,下了朝,也不回自己住处,直接来崇政殿,更衣洗漱都在这里。
主要是同太后商议朝务。他毕竟刚刚登基,年纪也轻,对朝事不熟,许多事情自己拿不定主意,或者对某些大臣有意见有看法。乱七八糟的,回来便跟太后说。太后温温柔柔的,体贴他,大事小事又能帮他出主意,他很快就习惯了一有事就来找太后,没事也来找太后了。
他既无父,又无母,有没亲近信赖的兄弟姐妹或亲眷。某种程度上说,太后确实是他的最亲的亲人,而且是他眼下最重要的亲人。小孩子遇事找大人也是本能。他本质上也还是个小孩子。
只要他在这里,就不许任何宫女宦官在旁边伺候,把人都撵出去。冯凭其实有些尴尬,她不太习惯和拓拔泓单独相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