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声音,有点像小时候看见迎亲队伍,那唢呐和铜锣的声音,于是我转头去一看,在我走过来的那个上坡路段,正前前后后走来了十多二十个人,每个人身体都发着荧荧的白光,就好像身上长了一层白毛似的,这群人走路的姿势,看上去清一色都轻飘飘的,感觉好像是刻意做出了一个在走路的姿势,但实际上人是平移着一样。而带头的人,手里捧着一副遗像,后面的人时不时扬起手来,洒下一些纸钱片,就跟我早前在草堆里看见的一样!
于是这下子,我开始有些明白了。早前男青年遇到的送殡队伍,根本就不存在!那些送葬的人,也统统都是鬼!
眼看着这群人越来越近,我急忙朝着路边一闪,背对着这些人,微微低下头。这是生人回避之意,此处的“生人”,并不是“陌生人”或“不相干的人”的意思,而是活生生的意思。对于这群游街且数量众多的鬼魂来说,它们是死人,我就是生人。它们出现的形态是在出殡送葬,这本身就是一种目的性,所以我知道此刻如果我不故意去撩惹它们的话,它们应该不会对我怎么样,就算真的要对我做点什么,这个数量的鬼魂。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我其实并未看清楚,遗像上的人究竟是不是刚才出现在我床上的那个女鬼,我只是看到那的确是个女人的模样。背对着这么一大队鬼魂,心里还是非常害怕。我只听见那敲锣打鼓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然后从左到右,接着从近到远,然后戛然而止地消失了。
我在声音停止后,又隔了十多秒,心想也许这群鬼魂走远了,于是慢慢地转过头来,用手电照射过去,路上已经一个人影也没有了,不过,却在距离我不足十步的路面上,摆放着一口棺材。
我心里清楚,即便我背对着这些鬼魂站着,它们也是知道我在边上的。于是说,路上突然留下了这么一口棺材,实际上要么就是为了吓唬我,要么就是为了给我传递某种信息。就算我现在立刻快步逃走,早晚它还是会再次找上我的。于是我左手拇指弯曲,按压在掌心上,随时用紫微讳准备着,右手拿着电筒。将光柱集中在棺材上面,脚下慢慢移动,朝着棺材走了过去。
越是靠近,我的心跳就越快。那口棺材其实我知道,它此刻并没有存在,只是鬼魂给了我这么一个视觉上的影像。因为棺材就好像是刚刚在沸水里煮了很久的一块木头。捞起来之后,还四下冒着烟雾,只不过那烟雾是灰色的噪点组成的,这样的颜色,也恰恰说明怨气的大小。
在距离棺材大约两三步的时候,棺材盖子,忽然缓缓地滑开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一口棺材
棺材口打开的速度非常缓慢,同时伴随着木料互相摩抆,产生的沙沙声。于是我立刻站住了脚步,心里砰砰乱跳。很快棺材盖子就打开了一个小豁口,足够一个活人进出的大小。接着慢慢从里面冒起来一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的那个女鬼!
和先前不同的是,女鬼的脸上虽然还有伤痕,但是已经没有了血迹,它坐起来的时候,眼睛是直接看着我的,就好像它一早就知道我在什么位置一样。表情木讷中。带着一丝悲伤。在传统里,红衣下葬那绝对是天大的忌讳,这样下葬的人如果变成了鬼魂,必然会是冤魂一只,这样的冤魂,其存在的目的就只是为了复仇。女鬼的样子已经在告诉我,它生前必然死得非常惨烈,而此刻这么木然地望着我,一时之间,竟然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我看它似乎没有要害我的意思,而当时的那个画面,看上去也相当诡异。一个年轻男人拿着手电筒。照射着一个从棺材里坐起来的红衣女人,一人一鬼一句话不说的对望着,看上去无论如何都不是正人君子所为。就在我和它僵持的时候,它突然张开嘴巴,露出那半截断掉的舌头,然后双手指着嘴巴,咿咿呀呀起来,感觉似乎是想要说话。
男青年的遭遇已经告诉我,这个女鬼是有办法把自己的想法变成对方脑子里的声音的,但我并不希望它对我也这么做,因为如果我听见了它的话,就代表着我的心智其实已经被它所影响。于是我鼓起勇气,垂下我捏了紫微讳的左手,又朝着棺材走进了一步。
我把头稍微离它更近一些,发现她的语气强调,的确是想要对我说什么,于是我问它,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说完我指了指嘴巴,又指了指它,然后又指了指我自己的耳朵。它微微点头,眼睛看着我,此刻却露出了想哭的神态,就好像很久没人听它说话,迫切地想要倾诉一样。我原本和鬼魂沟通唯一的办法就是问米,可荒山野岭的,我也没办法去找到水源,于是只能用这种比划的办法简单沟通了。
于是我蹲下身子,把我的高度放到和它平行的高度,然后比划着问它,你想说什么?女鬼伸出手来,做了一个好像手拿着什么工具的抓握姿势,然后快速摆手,好像在用手上的东西戳着另外的东西一样,然后再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我大概明白它的意思,应该和我最初猜测的情况差不多,它被人用尖锐的东西戳伤了嘴巴和割掉了舌头,此刻正在向我哭诉。我用手比了个剪刀的样子,然后另一只手指着剪刀,问它是不是用剪刀伤害的你。它哭了,然后轻轻点头。
我又问道,那伤害你的人在什么地方?它指了指前面,也就是送殡队伍离开的方向。我又做了一个手捧遗像的姿势问道。是那个带头的捧着遗像的人吗?它点头,然后开始痛哭,因为没有下巴和舌头,它的哭声听上去虽然很可怜,但也让人感觉特别阴森。
都说女人在哭的时候是最脆弱的,我想鬼应该也是这样的吧。此刻它既然已经对我没有伤害的意思。我就胆子变得更大了一些,我从包里摸出扶乩小木人,指了指它,然后又指了指小木人,然后两个手指做出走路的姿势。我是在问她,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我来超度你。它迟疑,望着我依旧在哭着,但却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于是我又加重了语气,再度问了一次,这一次,它竟然开始摇头。然后摇头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我只看见一个飞快的脑袋在摆动,我知道,这是它自己在矛盾中,这么激烈的状态说明它仅存的一点理智,此刻恐怕也正在快速消耗,于是我再度戒备起来,站起身退后了两步,突然它摇头的动作停止了,它面朝着我,对我做出了一个非常狰狞的表情,眉毛鼻梁都揉成了一起,嘴里,舌头上、脸上的伤口里,此刻竟然又开始冒出了血迹,瞬间就把它的整个下半脸,又变得血肉模糊了起来。
我心里明白,这是它已经再度愤怒的表现,如果我再不逃开的话,恐怕就要变成它怨气下的另一个亡魂了!于是我迅速朝后倒退着跳开了几步,离它稍微远了些,之间它依旧坐在棺材里,双手疯狂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就好像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接着慢慢地。又再次温和了下来,最后,它朝着前方一指,接着连人带棺材,就慢慢变得半透明,接着闪着波纹状,就消失不见了。
我留在原地,惊魂未定。毫无疑问,这是我从业这些年以来,遇到过的最荒诞的一件事。一个身穿红衣的复仇女鬼,竟然对我这样一个和它毫不相干的人短时间内发生了交流,我还毫发未损,这不得不说算是一种奇遇,而此刻女鬼刚才对我表达的那些意思,几乎就更加笃定了我的猜测,那群送葬的人里,就有害死它的人。
可是新的问题此刻又出现了,经过刚才那一遭之后,我心里实际上已经基本确定了这个地方发生了什么事,而那群送葬的人,也全都是鬼魂,甚至极有可能就是被这个女鬼给害死的一群人。既然害死它的人早就已经死了,为什么它的执念还如此之深呢?
原地思考了片刻,我还是觉得我应该先到那个山坡上去看看,女鬼最初和男青年遭遇的时候,就是在那个山坡上,鬼的思维方式和我们活人有很大的不同,它们会更加简单直接,而不像人一样,会想办法。它既然出现在山坡之上,那上边就一定有它出现的理由。
于是我开始朝着那个小山坡走去,到了之后我又非常吃力地爬了上去,顺着白天的时候男青年给我指的地方找了过去。那周围到处都是杂草,连一条可以下脚的路都没有。好几次我的脚步之下,都跳出一些山蛤蟆来。一路走一路寻找着,找了很久,天都已经开始出现了鱼肚白,再过半把个小时,天就会大亮了,终于在杂草丛生的山壁上,找到了一个布满青苔的小石碓,那是一个坟墓。
这个坟墓是用条石砌成的,合缝处虽然有些裂痕,但看得出当时修墓的时候,也是专程请来了工匠的。找到墓碑的位置,车下一把杂草,将墓碑上的青苔抆拭了一下,发现墓碑上用雕刻的字迹写着几个大字“苏平贵之墓,民国二十八年。”
算了算日子,民国二十八年,那就是1940年,距离现在已经28年了,这个坟在这里存在的日子,竟然比我的岁数还大。那么如果说这个坟墓里的“苏平贵”,就是起初送葬队伍里那个捧着遗像的人的话,那说明他的死,是被这个女鬼复仇而死。冤鬼复仇的日子,大多都是在死后的四十九天之内,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也就是说这个女鬼死亡的时间,多半也是在民国二十八年。而女鬼之所以要害死他,说明此人生前必然做出过伤害女鬼的事情,所以很有可能,这个苏平贵,就是那个用剪刀伤害女鬼,并最终导致女鬼死亡的人。
坟墓是专门找人修砌的。在当时的那个年代,绝大多数都是穷人。这就意味着这个苏平贵的家族应该是相对比较富裕的。而墓碑上简单的字,却又表明修墓的人和这个苏平贵并没有多深的交情,由此我判断,也许是在苏平贵死后,他一个不怎么熟络,但却又些关系的人给他修的墓。那和他相对亲近的人例如亲人为什么不来做这件事?除非他的亲人们,也都死掉了。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拿出三支香,刺穿了一道符咒,将香插在了墓碑前的泥土上,这道符咒有压制的作用,起码能够让这苏平贵的鬼魂暂时不会作乱。此刻我心里已经渐渐有了结论,虽然各种论据我自认为都能够说服自己,但我还是缺乏确凿的证据。做好这一切之后,我就快步下山,朝着男青年宿舍的方向跑去。
此刻天已经亮了,路上慢慢开始有农民下地干活的身影。一路小跑回到了宿舍,大清早就已经弄得我浑身都是汗水。宿舍里的男女知青们,现在都已经大多数醒过来了,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劳动。我找到男青年对他说,恐怕你今天还是不能去上工劳动哦,我需要你的帮忙。
男青年正在刷牙,听我这么一说。于是就放下手中的水杯,抆干嘴问我,我能够帮上你什么忙?我本来就是请你来帮忙的。我说我不是这个村子里的人,我需要你来帮我介绍几个老人,最好是岁数很大,又一直不曾离开过村子的人。我有些话要问他,这里闹鬼的事情我已经基本上清楚了,但有一点不同,先前你和你的室友遇到的送葬队伍,那些也都是鬼魂,不是活人。
我这么一说男青年就吓到了,他压着嗓子问我,那为什么这么多鬼魂会排着队走,也没有伤害咱们?
我说,这是一种特例现象,俗称“阴兵借路”。
第一百一十六章 .阴兵借路
所谓“借”,是指暂时拿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随后再归还。中国自古有句话,叫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句话是指两个全然不同道的人,各过各的生活,互相不影响。
人和鬼之间,原本就应当如此,可以共存,但不该互扰。可如果鬼魂出现在人的世界里,其实就叫占了咱们的地方。一群鬼同时出现。并且以明确的目的存在,例如“送葬”,走在咱们的路上,那就是借了咱们的路,随着它们的消失,又还给了咱们。
而所谓的“阴兵借路”,在玄学界通常理解成两种模式,一种是在古战场上死了很多人,而且这些人死得很突然。于是每隔一段时间,在有规律和必然的节点之下,突然重现人间,而重现人间的方式。大多都是生前最后一刻的状态,例如战争。
另外一种,一般都发生在大灾难或者瘟疫之后,短时间内死了不少人,这些人想要同时超脱,会扰乱秩序。于是“阴曹地府”就派出阴兵押解,那些押解亡魂的阴兵会排成长队,把那些死后的亡魂好像押犯人一样排队押走。
这是广为流传的两种方式,而事实上方式却远不止这两样。还有一种情况,就是跟我遇到的这种非常类似,同样是在短时间内,突然死去了很多人,但是这些人的死,是一种非正常的状态,例如,被鬼害死。人的死亡方式里,被鬼魂害死属于最不好的一类,因为他们死亡的时候,绝大多数都是带着极度的恐惧,而非伤痛或者仇恨。所以这些因为恐惧而死的人,会下意识地躲着那些前来押解的阴间兵将,因为那些阴兵们,某种程度来说,也是鬼魂的一种。
所以事情就清晰了,苏平贵害死了这个女人,女人就复仇,从而害死了他身边所有的人,以至于苏平贵连下葬这种后事,都需要假借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来做。这就意味着,如果我去找一些老人打听,在民国二十八年前后,本地一个姓苏的大家族,是否发生过灭门的惨案,如果有,那九成九就是这次闹鬼的本主了。
我把这些话解释给男青年听,虽然她一直在嗯嗯地答应着,但我知道,他其实是没听懂的。我也不必在他身上浪费唇舌,就让他带着我去找村子里的老人即可。男青年告诉我,自己插队到这里也没有多长的时间,这些事情都只能问生产队长才知道,他可是本村的老资格。村子里落户的人,绝大多数都是认识的。
于是我和他一起去了一趟苏家沱的生产队,男青年在挨了一顿批之后,还是打听到了村子里最老资格的一位长者,据说解放前是给地主家放猪的人,那时候岁数还小。军队抓壮丁的时候,他躲在猪圈的草堆底下,才没被抓走。之后就一直留在了村子里,解放之后分了土地,就老老实实做起了农民。
按照生产队长提供的地址,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老人的家。老人也姓苏,但是据他自己所说,自己姓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幼就是个孤儿,是被地主一家人给养大的,虽然社会等级低下,但地主到是也没薄待他。给了他吃穿,还让他帮地主家放猪,于是也就跟着姓苏了。
我问苏大爷,您知不知道在日本人刚打起来的那几年,村子里曾经有个大户人家,他们家有个人叫做苏平贵的?苏大爷想了想,也许时间太过久远,自己岁数也大了的关系。之后他说还记得,那个苏平贵是另一个苏姓地主的独子,后来老地主死了,儿子就继承了祖业。不过没活多大岁数就死掉了。
我又问道,那您知道那个苏平贵是怎么死的吗?苏大爷一拍大腿说,全村子上了岁数的人谁不知道啊,那苏平贵就是个小王八蛋,平日里仗势欺人,经常干坏事,他老子留给他的那点祖业,到后面都败得差不多了。村子里老一辈的人都不喜欢这臭小子,这人吧,坏事做多了,早晚都要遭报应的。
苏大爷凑到我边上轻声跟我说,他们那一家子人,除了那些家丁家仆,没一个好人。老母亲也刁钻,经常会毒打长工,以为自己家有几个臭钱就能比别人高出一等,苏平贵和他老母亲一个德行,长期在村子里横行霸道,不光如此,还霸占别人家的闺女!硬要娶了人家当妾!
时隔多年,似乎苏大爷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义愤填膺。想必当年自己也是被欺负过的,难怪这么多年都没忘。苏大爷接着跟我说,后来吧,老天开了眼,他们家所有人,得了麻风病,全都死了个干净。只是可惜了,那些家丁家仆,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跟着这家混账东西一起遭了报应,可惜了。
苏大爷的话基本上证实了我的猜测,即便此刻他不接着说下去,我也知道,那就是事情的真相了。但是保险起见,我还是多嘴问了一句,当时苏平贵全家得麻风病之前,是不是死了个女人呀?还专门披麻戴孝地送葬了。
苏大爷一愣,然后问我,这些事情你这个小年轻是怎么知道的?我嘿嘿笑着说我之前听别的老人说起过,不过没说的很仔细,听说那个女人死得也挺奇怪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