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1 / 2)

自从刚才在集市上, 段沫颜一番操作把当地流氓给赶跑了之后,贺南就有点懵。这和他想象得不太一样啊。

虽然他出身11区,这贫穷的边防三区里从来没有过女人, 但也不妨碍大家对当下社会环境的认知。从段沫颜出现在奇怪的荒野里, 再到她拿出来的昂贵镶钻终端,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严重和联邦洲的常识不符。

贺南提着篮子跟在少女后头,傻乎乎地接过她丢来的白菜土豆大蒜瓣,脑子嗡嗡响, 嘴就没闭上过。

其实, 只要换成任何一个稍微懂点网络的年轻人,立刻就能认出来这位是谁。却偏偏碰上了贺南这样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 重度上网困难患者,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两人草草买了几个菜,回去以后段沫颜下厨, 贺南就在旁边给她打下手。

他蹲在地上,面前的水盆里放着一堆土豆,两只袖子挽起正在卖力地搓洗泥巴, 水流哗哗, 溅在脸上了也毫无所觉。

贺南干活的时候十分专心致志, 直到站在旁边的弟弟贺新发出一声惊呼,他才后知后觉地抬头, 见段沫颜手里正拿把菜刀, 潇洒地扬起, 对着买回来那两颗大白菜咔咔就是几刀下去。

他站起来, 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委婉道“莫莫,是不是切得有点多啊我们可能会吃不完。”

段沫颜把刀从白菜海里拔出来“多吗我一个人就能吃一盆, 你们都在长身体,多吃点。”

“”贺南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乖巧地点头。

他的眼里满含纵容,看着她娇小瘦弱的身形,其实心里一万个不信。

菜刀叮叮当当,来到这里以后,这还是段大厨第一次动手做饭,她也着实没有那个机会。

这个时代的富裕家庭,生活条件不差,各种调味料比21世纪的地球还要丰富,然而段沫颜只在贺南家里找到盐巴和糖,还长久没有使用过,都硬得结块了。

她把调味料捣碎,等待锅子热后火速将食材下锅,灶火炽热,四个小萝卜头弟弟在门外眼巴巴地看着,整个厨房都弥漫了烟火的香气。

段沫颜挥舞着锅铲忙碌,贺南就站在一旁给她扇扇子,他自己大汗淋漓,衣衫都湿透了,但手里打扇的动作倒是十分卖力使劲。

等到半个小时以后,客厅唯一的那张餐桌上,摆上了两大盆的食物。

段沫颜坐在位置上,满意地看着面前自己捣鼓出来的丰盛一餐其实只是白菜炖土豆而已,里头零散地夹了几块猪肉。

贺南和他四个弟弟站在桌边,挤在一起略显局促,似乎是不敢过来,段沫颜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等什么呢,快一起吃啊。”

孩子们欢呼一声,争先恐后坐上桌。贺南挠了挠头踟蹰不前,最后还是段沫颜一把给他拽过去的。

灯光昏暗,陈旧破败的老房子里,一桌六个年轻人凑在一起,吃着简陋的饭菜,却仿佛度过最快乐的时光。

日落西山,家家户户点亮的灯火连绵一片,自主城区开始向边缘逐渐辐散暗淡,越来越稀疏,像流进银河的光。

贺南抱膝在房门口冰凉的地板上坐着,他透过窗玻璃看向外头雾气弥漫的天空。隔壁屋子的老波利爷爷好像在看足球,隐隐约约有嘈杂的声音传过来。

而贺南此刻却没有欣赏什么夜色的心情,他身后的浴室大门紧闭,传来隐隐约约的水声。

他张了张嘴,小声问“水、水还热吧”

一道答复混着朦胧的水汽“可以。”

“好”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巴掌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颊,然后快走几步,坐得离浴室远了些。

贺南已经多少了解到,莫莫绝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儿,她的身手和身家,就已经昭示了这一切。

如果只是因为在山中结伴同行,又机缘巧合能够一块儿暂住,这样产生的缘分确实令他有些手足无措,但若让他生出些别的什么念头,那是绝对不可以的,他不敢,也不配。

贺南深呼吸一口气,对着夜晚寒凉的空气长叹一声。

他低头用手戳戳地板上开裂的缝隙,开始无意识地画圈。

就像现在,他应该立刻、马上滚到外面去,可贺南犹豫半晌,发现自己只是在不断回忆和她发生的种种小事,不断回忆着少女举刀时的笑容

他是不是没救了。

段沫颜洗完澡出来,因为天气还不太冷,加上屋里就一群小屁孩,她穿得不多。上身是一件贺南给她翻出来的新衬衣,蓝色的。下面是条牛仔裤,显得一双腿修长有力,腰肢纤瘦。

客厅里四个男孩正围在一起看电子读书,模样很认真,段沫颜凑过去瞅了眼,是用中英双语写的儿童教材,丑小鸭找妈妈的故事。

而他们的大哥哥蹲在门口,手里正举着一架照相机,对着外面的月亮拍照。

段沫颜看了看贺南专注的模样,又看着外头灰蒙蒙满是雾霾的天空和状似没电灯泡的月亮,拍这

“明天,我想要出去转转。”她走过去说。

贺南听见她的声音倏地出现在耳边,人瞬间一个激灵,他手一抖,相机咔哒一声按下快门。

他慌忙道“啊哦,我可以陪你”

“不用了,你不是还要去工作吗。”段沫颜低下头,看到少年手中相机缓缓吐出来的照片,“让我看看”

贺南愣了下,低头瞄了一眼羞愧极了,但他还是双手捧着相片递了过去。

上头原本拍的是雾霾天下的阴月,但因为段沫颜出声他抖了手,镜头偏转,里头出现了女孩儿的半个身形。没拍到脸,只有肩膀到上臂这一块,因为衣服是蓝色的,像是一副素描画里掺进了蓝汪汪的颜料。

段沫颜看着这张废图尴尬道“抱歉打扰了你的兴致。”

“没关系。”贺南连连摇头,“其实我也只是随便拍着玩而已的,不怪你。”

“这张算是拍坏了,扔掉吧。”她道,说完就转身回了屋。

可贺南却不是很想把照片扔掉,他借着朦胧月色低头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会,虽然照片里连完整的人物都没有出现,最后他却还是将它放进了衣服口袋里,珍而重之地贴身放好。

第二天贺南很早就去上工了,段沫颜独自出门。

她回头瞅了眼,隔壁相邻的那户人家始终拉着窗帘,似乎还没有出门,房子门口堆着几袋苍蝇乱飞的垃圾,看起来很久都没有收拾过。

听贺南说旁边住着个独居的老头,叫老波利,是宁吴坨罕见的高龄者,不知道他活了多少岁,但是性情古怪从不见人。

段沫颜又看了几眼,转身踏上马路。

虽然说现在12区里的采矿场都是无人操作,但许多人力密集型产业依然需要工人。宁吴坨的几大钢厂主要生产钢材和零部件,大部分当地百姓仰仗它们而活。

段沫颜来的很早,不过早上七点而已。

但哪怕是早上七点,路上也已经满是熙熙攘攘的工人等着去上班。

大部分都是三十岁朝上的中年人,他们穿着油腻腻的深蓝色工装,叼着烟满脸疲惫;也有十几到二十岁的小伙子,要更有活力一点,激动地谈论当下的一些实事;许多半大的小男孩本来就顽皮,在路上随意跑跳无人管教;偶尔有一两个稍微老态些的,混在队伍里,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

这就是人间百态了。

段沫颜混迹于人群中,她戴着口罩,头发又剃成这样,经常会有人以奇怪的目光打量她。但一到7点半,街上立刻就少了一半的人。

工厂的锅炉烧起来,高高的烟囱大口大口往外排烟,不断有工人驾驶着运输车来来去去,嘈杂的声音震耳欲聋。甚至只要走到工厂附近,就能闻到那股特有的刺鼻气味,她怀疑自己的嗅觉都要失灵了,如果墨菲在这里恐怕也闻不出什么线索。

“又来一船,昨天卸那些货就叫我腰疼的不行。”一名工人抱怨道。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宝贝成那样,还不让用机械臂卸吊。”旁边有个人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