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二人挤开人群,寻到施进和阿叶卫煦时,只见剩下的两篮闹蛾儿也卖得只剩几支,施进略为窘迫地立在那,双手排着一个攒盒,卫煦的手里捏着一块糕点,别别扭扭地想要递给阿叶,阿叶低眸垂首,纵理灯火迷离,轻纱覆面,都能看到她艳红的粉面。
“阿爹?”阿萁叫了一声。
施进看到她舒了一口气,道:“先才有贵人遣了使女,送了一盒点心赔礼,说他娘子要买闹蛾儿,将你们请去了清风楼。”
阿叶撇下卫煦,拉住阿萁,问道:“萁娘,你可是受了什么惊吓,那贵人怎无缘无故遣人送来糕点。”
阿萁忙将事从头到尾说了,施进道:“别的都不管,没事就好。”
江石抱着沉甸甸的钱匣,又看看卫煦篮子里的铜钱和只剩得稀稀拉拉、平平无奇的闹蛾儿,笑道:“剩得这些不卖也罢,我们身上又有这些许钱,贼偷生贼眼,怕他们下手,不如先回了船上,使些钱给船家,让他顺着水游河?”
施进抓抓头,道:“不如早些回,我们使唤走了船,里正他们回来错过大是不好。”
卫煦一心讨好老丈人,跟着附和,道:“进叔说得对,不如只在船里坐着。”
自打施进看穿了卫煦的狼子野心,再看这人真是从头到脚没有顺眼的地,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嘴皮子上下齐全,偏又不利索,是个结巴。庙里的和尚定是慈悲为怀,怜他有弊短,这才对他多照顾……
“萁娘和叶娘,打小没见过花灯,既来桃溪,不游玩戏耍就回,也是可惜,我们只叫船在边上走,不叫走远。”
卫煦张了张嘴,溜一眼阿叶,虽老丈人似不喜他,但是,与叶娘多呆一时半会,也是一件乐事,当下拿手摸摸嘴角,摸到一嘴的喜意。
一行人挨挨挤挤地挤到桃溪小码头边,河上遍横小舟,每条舟上挑着红灯,河岸人家无一不挂彩灯,两处辉映,将一条河映得繁彩通明。
阿萁坐在船头,将沈娘子送的坠子托在手里,看得怔怔出神。清风楼仍旧如梦,她原先只耳闻得几句沈家之势,离她百千里之遥,与她毫无干系,谁知竟有缘得见沈家家主沈拓和沈娘子,真是似真还非真,还有沈娘子口中的故人,什么故人这般大的脸面,能叫沈娘子只因同姓便待她多有照拂。
江石看她傻愣愣地在船头,也不管身边的热闹,在她身边盘膝坐下,笑道:“进叔还道不叫船家走远,河上这般拥挤,纵是想得走远些也过不去。听闻桃溪长河,最热闹的地段在石马桥那。”
“江阿兄,你说,沈娘子的故人是哪个?”
江石道:“姓施,许是施翎。”
阿萁大惊:“你怎知晓?”
江石道:“阿爹在沈家船上做过事,听说沈家一份家业令有主人,便理施翎,只他不知去了何处,毫无音信,只知有这么一人,却从露过面。”沈家船工私下都道施翎许早已身亡,沈氏夫妇不过分出这一份家业,不过是枉作念想。
阿萁道:“嬢嬢以前常念叨人走茶凉,要是死了万事成空,沈娘子真是重情之人。”
江石干脆在船头躺下,溪边照影行,天在清溪底,也不是月移船,还是船移月,心里模糊想着:江大曾道,沈家的发迹似有神助。听闻原先沈家虽也如火如荼,却无这般声势,后在一年之间势压州府各家船队,一举成为魁首。施翎也是古怪,一走没了声息,好似消失在人世间。
天大地大,人虽为万物之灵,也不过区区草芥,如他阿娘……
江石想到此处,心里一个咯噔:沈家的故人施翎,一去无踪,或是来历不可外道,或是犯了事,不得不远走他乡藏匿行踪。身离故地如浮萍漂泊,流放也不过如此,若他猜测无误,施翎所犯之事定然非同小可。
阿萁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问:“江阿兄在想什么出了神。”
江石笑道:“如你心折沈娘子,我正心折沈当家。”
阿萁拍手道:“那我学了沈娘子,你学了沈当……”她话出口,便知不妥,自己被迫江石牵过的手,指尖无端由地灼灼滚烫起来,她捏捏自己的指头,心道:莫非几时被灯给烫了。
江石伏在船上闷笑。
他们在船头看灯说笑,卫煦在船内苦不堪言,阿叶性子沉静,便坐在船中隔帘看两岸风景,卫煦 见她不出去,便也挨挨蹭蹭在船内不肯外出。
施进暗恼:我女儿又未曾明许,你这口吃小子偏跟只蚊蝇似地在打转。他木着脸,围着胸,大马金刀横坐在船舱之中,将卫煦和叶娘隔得死死的,也不叫叶娘跟卫煦说话,还道:“叶娘,你与他说话,当心学得他结巴。”
卫煦愣了愣,慌忙结结巴巴辩解:“进……进叔,我……我不……不结巴。”
阿叶满目怜惜,很是不忍:卫家阿兄本就口吃,不与他说话,不知会不会伤了他。
第54章 春花正开
元宵佳节,阿萁和江石算是载兴而归,自有一朵春花开在唯他二人方知的桃源中,对视间便有脉脉的窃喜和默契。
他二人兴致极高,卫煦却是尤觉不足,归来的船真如离弦之箭,一个晃眼就到了三家村,佳人弃舟飘然而去,回眸相顾还被他老丈人无情无义地给挡了。
施进更是愤愤不平,亏,大亏,真个失算,还道姓卫的小子是个好的,谁知是个浮浪子,一眼一眼地睇着叶娘,不止轻浮,还是结巴,别家一句话都说完了,他两个字都没讲清。真将叶娘许给了他,学得长舌,回家叫自己“阿……阿……阿……爹”。施进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道:这桩亲事不可行,拒了拒了,还是等叶娘及笄了再议亲才好。
沈娘子在钱匣子里装了四吊钱,连着卫煦和叶娘一道卖的闹蛾儿,拢共有五吊多钱,江石做主,将钱和糕点分成了四份。
施进哪肯占这便宜,大手按住钱匣,看一眼江石,瞪一眼卫煦,粗声道:“三家的买卖,如何分四份,你二人莫不是小瞧我父女三人,当我讨占便宜的,也忒把我看低到泥里。”
卫煦苦于讨好老丈人无门,期期艾艾道:“进……进叔,我们挨着人头出力分钱,这桩买卖,全托叶娘和萁娘呢。”
江石笑道:“进叔,四篮闹蛾儿,自是算作四份,哪里是谁占了谁的便宜,何况,春来我还有事相托呢。”
施进仍旧不肯,道:“我长你们一辈,你们只听我的,只把钱分作三份,姓施的做事,不能落人口舌。”
江石叹道:“进叔,这般见外,实是令人伤心。”
施进瞪他,一拍桌子:“何时跟你见外?”
江石道:“往日跟进叔一道猎山,你吃我一块肉,我吃你一口酒,比寻常人家还要亲近,如今进叔将账明算,岂不是不认我这个家人?”
施进看江石好似真的伤心,他本是粗枝大叶的,有食同吃有衣同穿,全赖施老娘一口一声的“亲兄弟明算账”。见江石脸上失落,满是郁郁之色,不由软了口气,道:“哪里是见外,我这不是……”
江石笑道:“进叔既认我,就不必多言,我厚脸皮托个大,这事既我提的主意,如何分派也由着我做主,可好?”
卫煦先行点头应声:“理当如此。”
施进瞪他一眼:“只你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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