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1 / 2)

素清站在竹帘后,看着小黄鹂垂头丧气走出厢房,低啐一口,放下竹帘:“狐狸精!又到少爷跟前嚼舌头!”

小丫头在旁边接道:“怕什么,现在少爷对她大不如前啦!”

另一个丫头笑嘻嘻道:“就是,咱们少奶奶肚子里可揣着太太的宝贝心肝呢!”

素清定定神,把小黄鹂抛在脑后,忧愁道:“小姐这几天胃口不好,吃什么都吐,下巴都瘦尖了。怀着身子的人,哪能不吃点东西呢?”

小丫头道:“上回孙家送来的酒糟腌鲤鱼,少奶奶吃了说很好,我记得那天少奶奶多吃了一碗粥。”

素清一怔,孙家?

随即想到那坛腌鲤鱼是现在的孙家主妇李绮节送的。

因为李绮节只给孟春芳一个人送,没有理会杨县令那一房和高大姐那边,当时金氏和杨天娇说了不少酸话,高大姐也不请自来,对送礼上门的阿满横挑鼻子竖挑眼。孟春芳怕阿满寒心,特意把他叫到房里耐心安抚,足足赏了他半贯大钱。

素清曾经敌视过李绮节,因为她不相信这世上有小娘子能够在被退婚以后真的一点都不在意,而且还能和取代她的人照常往来。李绮节对小姐那么好,肯定有什么险恶居心,只是暂时没现出真面目罢了——就像球场那边唱的一折叫《三打白骨精》的渔鼓戏,妖怪直到最后才显形。

现在,素清不得不得承认,自己以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李绮节根本没把曾经和杨天保订过亲的那段往事放在心上,她是真的完全把杨天保当成一个无关的陌生人看待。对嫁给杨天保的小姐,她不仅没有丝毫嫉恨之心,反而更多的是惋惜,惋惜温柔貌美的小姐嫁了一个懦弱自私的男人。

是的,懦弱自私。陪嫁到杨家后,素清很快认识到姑爷的本质,他曾经不惜和小黄鹂私奔,曾经闹着要把小黄鹂明媒正娶抬进杨家,曾经为了小黄鹂给小姐脸色看,可现在呢?姑爷眼里心里只剩下怎么巴结讨好四少爷,怎么结交那些眼高于顶的士子,怎么营造一个体面的好名声……

他开始嫌弃小黄鹂低俗,后悔当年不该意气冲动和花娘勾连,他甚至以大郎杨福生为耻,千方百计想遮掩杨福生的真正出身。得知孟春芳怀孕的时候,他欣喜若狂,逢人就说,终于有后了。

杨福生的存在,被他一笔抹去。

他疏远小黄鹂,但也不曾痛改前非——他开始宠爱另外一个从小服侍他的大丫头。

素清为孟春芳不值。

后来李绮节和脱离杨家的九少爷成婚,杨家的丫头婆子私底下嘲笑李绮节,说她掉了西瓜,赶着去捡芝麻。五少爷前途无量,九少爷却是个没人要的可怜虫,她竟然猪油蒙了心,舍弃五少爷不要,嫁给一个被嫡母赶出家门的落魄庶子!

高大姐倒是没有讥笑和自己沾亲带故的李绮节,她替李乙心疼:“好好的小娘子,怎么嫁了个泼皮?”

叛出家族,忤逆长辈,不肯对嫡母低头,堂而皇之改掉姓氏,孙天佑的种种举动,对瑶江县人来说,可谓是石破天惊、匪夷所思,高大姐说他是泼皮,其实还是很委婉的——金氏和杨天娇,每次提起孙天佑,总是一口一个“畜生”。

素清不知道小姐是怎么看待九少爷的,她只知道,小姐从李家婚宴回来的那天晚上,一夜无眠。

素清睡在帐外的脚踏上,半梦半醒时,依稀听到孟春芳浅浅呢喃:“如果那时候我有三娘的勇气……”

以前伺候孟春芳的丫头得了良籍出府嫁人去了,素清是从干粗活的丫头里提上来的,她想了大半夜,也想不明白孟春芳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小姐是后悔嫁到杨家了吗?

第二天孟春芳起床梳洗,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她依然是端庄贤惠的杨家少奶奶,对婆母孝顺,对庶子宽和,敬重丈夫,友爱姑嫂。

仿佛她并没有把那句叹息说出口,一切都是素清的幻觉。

素清以为,就算李绮节和小姐感情好,但碍于孙天佑和杨家的尴尬关系,两人终究还是会慢慢疏远。

她甚至认真考虑过到时候要怎么安慰小姐。

然而,不管孟娘子和高大姐怎么捣乱挑拨,不管金氏和杨天娇怎么含沙射影,李绮节对小姐一如往昔,小姐也始终把李绮节当成最信任的知己。

不过因为怕给李绮节添麻烦,杨县令、金氏和高大姐在家时,孟春芳不会主动找李绮节。

孟春芳是杨家唯一一个笃定李绮节的眼光不会错的人。

素清将信将疑,李绮节对杨家的了解不多,不知道九少爷的真面目,但杨家的丫头、婆子是看着九少爷长大的,十个人里有九个说九少爷深藏不漏,变脸比翻书还快,而且九少爷还敢对太太金氏动手呢!

庶子对嫡母动手,这要是告到官府去,是要流放戍边的大罪啊!

素清不由替李绮节捏把汗。

她忧心的场景没有成真,传说中睚眦必报、性情阴郁的九少爷,对李绮节言听计从、无微不至,俨然是个温柔体贴的好丈夫。九少爷每天除了必要的应酬之外,剩下的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府里陪娘子,偶尔出门,也是和李绮节结伴而行。夫妻俩琴瑟和谐,形影不离,连杨家人都知道他们过得很恩爱。

素清有时候会想,如果九少爷没有离开杨家就好了,那孟春芳和李绮节肯定会是瑶江县最和睦的一对妯娌。

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如果九少爷留在杨家,那他的名声依然还是“狼子野心,目无尊长”。有金氏在上头杵着,谁敢嫁给九少爷?

丫头从灶房回来,苦恼道:“腌鲤鱼吃完了。”

素清皱眉,“一大坛子,这么快吃完了?”

丫头撇撇嘴巴,指指东边院子,“灶房的婆子说那边屋的人隔三差五要走一点,拢共一坛,哪够吃呀!”

素清哭笑不得:她知道太太小气吝啬,但没想到太太连自己儿媳妇的便宜都要占!

丫头噘着嘴道:“那东西只能冬天做,夏天吃。没了就是没了,不能现做。怎么办?”

素清无奈道:“切几个腌蛋试试,那个下饭。”

想了想,又道:“问问灶房有没有藕带菜,要嫩的,炒一盘,只搁油盐,其他什么都不要,记住,不能用猪油炒。”

丫头两手一拍,喜道:“本来这时节没有藕带的,正好五娘子挑了一担送来,灶房的婆子刚洗了一大把。”

素清惊道:“五娘子来了?怎么不请她进来?”

丫头道:“她走山路来的,草鞋、裤腿上全是泥巴,不敢进院,婆子说要先领她去换件干净裤子。”

话音才落,就见婆子领着换好鞋袜和裤子的五娘子进来。五娘子的裙角压得低低的,显然婆子为她找的裤子和她身上的衣裙不大匹配。

素清连忙迎上去,“婶子来了?”

孟娘子见识浅,把孟云晖当成仆人使唤,杨家人却知道少奶奶家的这位舅爷日后必定能平步青云,杨县令和杨表叔都曾暗示过孟春芳,要她务必笼络好孟云晖。

以高大姐的脾性,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孟云晖来日不可限量,对儿子是个大助力,她才不会容忍孟春芳总把娘家兄弟接到杨家小住。

以前在孟家时,孟春芳做不了主,现在她已经是杨家妇,别的她做不了,但至少可以把五娘子请到家中来——这是杨县令叮嘱她的,善待五娘子,就是向孟云晖示好。

寒暄毕,素清把五娘子让到里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