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了两辈子,刻骨铭心,矢志不渝,如今却必须狠下心肠,亲手挖出自己的肝肺。
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忽然伏在桌上,泪流满面,手中的白玉杯跌落在脚边,摔得粉碎。
酒液撒得到处都是,上好的烧酒,香气慢慢飘散开来。
仿佛无形中有只手在狠狠撕扯自己的肺腑,石磊心头惶然,说不清是怜惜,还是沉痛,怔怔道:“表妹……”
金蔷薇抬起头,脸上的脂粉被泪水冲刷,似哭似笑,似悲似喜:“表哥,你走吧。”
石磊久久无言,双腿像灌满铁水,牢牢浇铸在地上。
他隐隐有种感觉,离开这间房屋,有些东西,他可能永远找不回来了。
丫头走到他身边,示意他动身:“表公子,这边请。”
石磊眉头紧皱,不说走,也不说不走。
金蔷薇站起身,宽大的袍袖扫过月牙桌,酒壶、瓷碗应声落地。
她望着门外阴沉的天色,幽幽道:“今日一别,各自安好。”
声音已经不复方才那般悲伤哀戚,像雨后的晴空,明朗澄澈。
片刻后,石磊恍然走出金府大门。
伴当连忙举着伞上前伺候,他愣了一下,推开绢布伞,迎着漫天飘洒的雪籽,一步一步走回石家。
荷叶带着小丫头撤走桌上的盘碗茶碟,金蔷薇另挑了个绞胎菊瓣茶杯,继续饮酒。
一杯接一杯,她喝得满面通红,眼角渐渐染上春意。
李绮节从屏风后走出来,“金姐姐,别喝了。”
金蔷薇醉眼朦胧,斜眼看她,“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喝酒?表哥变心了,我要喝!喝醉之后,我就不用伤心了!”
荷叶忍不住,哽咽一声:“小姐!”
李绮节叹口气,强行扶起金蔷薇,搀着她往里间走,回头吩咐荷叶:“去煮碗醒酒汤来。”
荷叶用手背抹抹眼睛,答应着去了。
李绮节个子高挑,力气又大,而金蔷薇娇小玲珑,身娇体弱,压根不是她的对手,半搂半抱着把醉酒的少女送入床帐,丫头送来热水巾帕,她亲手绞干手巾,为金蔷薇抆脸抆手。
“不!”金蔷薇忽然抓住李绮节的手,“表哥没变心,变心的这一个,不是我的表哥!表哥是无辜的,上辈子他等着我长大,把我娶进门,我们去弥陀寺求同心锁,约定生生世世,永远做夫妻。”
丫头们以为金蔷薇在说醉话,没有在意。
李绮节却变了脸色。
旁观完金蔷薇和石磊杯酒退婚约,她已经把实情猜了个七七八八,原本不该吃惊的,但这会子听到金蔷薇醉中深切的怀念和痛苦的倾诉,她还是悄然色变。
她和金蔷薇,是同样的人。
她从后世而来,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金蔷薇重活一世,拥有其他人无法理解的执念和记忆。
她们俩注定孤独,注定不被人理解,只能把秘密藏在心底,独自踏上漫漫人生路。
幸运的是,李绮节有家人相护,有孙天佑陪伴。
孙天佑或许不能读懂她,但他愿意尊重她,包容她,信任她。他给了她所有承诺的一切,甚至更多。
而金蔷薇却不能和上辈子的丈夫心意相通,他们原本是天作之合,只因不经意间错过一个互相理解的契机,从此渐行渐远,最终将成陌路。
这一刻,李绮节无比怜惜金蔷薇,也无比思念孙天佑,虽然只分离两个时辰,却像是隔了无尽岁月。
安抚好金蔷薇,等她入睡,丫头从外头走进房,压低声音道:“孙相公在府门外。”
李绮节讶异道:“他怎么来了?”
丫头轻声道:“外面落雪了,孙相公怕路上不好走,亲自来接您。”
走到门外一看,淅淅沥沥的雪籽果然变成纷飞的鹅毛大雪,雪中夹杂着豆大的雨滴,雨雪混在一处,一个似雨帘,一个如薄雾,一快一慢,一动一静,看得人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随着欢快的雨打芭蕉声沉思,一会儿看着缓缓坠落的雪花发怔。
孙天佑头戴竹笠,身披博罗四季云鹤纹抹绒斗篷,脚踏鹿皮靴,骑着一匹雪白马驹,踏雪而来。进宝赶着马车,遥遥缀在他身后。
李绮节站在金府后门的屋檐下,看孙天佑翻身下马,斗篷下的腰腹、长腿劲瘦矫捷,动作利落。
“冷不冷?”孙天佑走到她跟前,抖开一件厚实的大绒一口钟,把她从头到脚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你的脸都冻红了,回去得喝碗辣姜汤。”
李绮节乖乖由他牵着,登上马车。
孙天佑转过身,准备去骑马。
李绮节忽然觉得不舍,手指微微用力,牢牢扣住他的手,“陪我。”
孙天佑怔了一下,回头看她,酒窝轻皱,眼中有浓得化不开的柔情,“好。”
这一晚她缠着他不放,热情得近乎疯狂。
他不言不语,默默把她翻过来覆过去地折腾,享受难得的惊喜体验。
第二天睁开眼睛,帐帘半卷,窗前一片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