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咬狗(1 / 2)

白月刚 马桶上的小孩 5688 字 3个月前

言实站在甲板之上, 将手中的单筒望远镜对准远处。

本应该让商船来往的江口,被他们的舰船短暂的封锁住,只有小吨量的商船可以通行。

柏沙马丁浩浩荡荡的船队被逼停在了海口处,他们多次对对方请求通过的要求不予理会, 对对方的来使也拒绝接见, 柏沙马丁眼看着跟大明王爷约定的会谈日要到了, 却被人无理的拒绝在长江口岸, 也怒了。

海平面远处,舰队列阵,船帆如帜, 柏沙马丁的舰队距离太近了,如此挑衅且剑拔弩张的距离下,论谁多往前一些, 都可能到对方的炮弹射程之内了。

有些年轻的水手似乎有些怕。

但言实却很平静,对副官道“只有十七艘是有炮台的战船,而且有四五个还都是单炮台的。其余的都是用来撑门面的商船。还是按计划, 若是对方有来使靠近, 咱们这次就让他上船,但就只管拖住他。”

副官应声,被寒风激的缩着脖子道“都已经进了腊月,真不想打仗。明儿就是腊八了, 估计咱们的腊八粥要在船上喝了。”

言实却笑了笑“不一定。”

副官惊讶, 宁波水师都出来列阵了,难道还能在明天之前收兵吗

另一面,在金陵城一处不起眼的教会医院中,豪厄尔正撑着身子对穿衣镜打着领结,丝绸的花边衬衫紧紧勒着他的胸脯, 他红色的头发因灯烛而黯淡。

豪厄尔努力站直身体,让腿上的伤不会影响到自己的站姿。

他顺着穿衣镜旁的窗子往下看,外头寂静的夜路上偶尔有车马驶过。那位大明王爷为了避免暴露他的行踪,只将护卫安插在了周围的隐秘处。这家教会医院在大明建立有百年了,规模不算大,既没有墓园也没有广场,就只像个城区中的穹顶玻璃花窗的大宅一般,铁尖玫瑰叶围栏外就是卖酒买肉的街巷。

豪厄尔这些日子藏匿在教会医院中,手下还有八九个最得力的自己人在教会中,也足以保护他了。

正这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他住在教会最顶层的隔间中,位置隐蔽,连普通的楼梯都无法到达这里,能来的除了手下、修女长,就只会是那个来照顾他的年轻修女了。

门推开,十八九岁模样的东方女孩一身黑白双色修女衣袍,面庞被白色兜巾衬的粉若桃花,在穿衣镜中对他羞涩一笑低下头去。她手中端了一盆水,转身放在了旁边的洗漱架上。

房间上挑空着高高穹顶,是复杂的木制支撑柱结构,几扇圣母像彩绘玻璃窗子,透着斑斓的月光。

年轻的修女声音如上等的勃艮第酒杯被银叉敲过般柔和微颤,她用简单的英文问道“豪厄尔先生,您需要修剪胡须吗”

豪厄尔是个不好伺候的暴脾气,教会千挑万选,选来了一个会说几句英语,又懂得广东话的年轻修女前来照料。

听说她是被遗弃的孤女,由教会医院养大,所以会说一些英文。看她祈祷时候的虔诚模样,也确实像是从小就信奉基督。

豪厄尔很喜欢东方女人的娇小柔弱,温柔体贴,所以在各地都有过很多姬妾,甚至也经常带着航海跑船。

而这个年轻的东方修女照顾他这十几日来,那股子温柔如水,照顾人的细致入微,连豪厄尔这样见多识广的都觉得飘飘然。

豪厄尔挪动了几下,用英文道“冬,先帮我把烟点上吧。”

被他叫做“冬”的年轻修女点头,熟络的从腰间小包中拿出一个瓷瓶,瓷瓶中装着几团味道浓重的棕黑色油膏球。她拿过油灯、细棍和那油膏球,点起一小团火,将油膏球粘放在了豪厄尔手边的烟杆顶端。

他抽的当然不是烟草,而是鸦片膏。

豪厄尔坐在床脚的穿鞋凳上,将烟杆铜头靠在油灯上,顿顿吸了几小口,等待着腿伤的疼痛褪去,修女温柔的扶住了他的后背,让他半躺着。

豪厄尔知道今夜的关键。

他个人几年来的谋划,竟然跟大明王爷的计划撞在了一起,怎能不是上帝保佑。过了今日,他便再也不是私生子,他会成为继承代理人位置的新贵

他慢声用爱尔兰口音的英语喃喃道“很快,枪就要响了。我的人已经在他身边潜伏了三年了,三年了啊。他不想想,他在越南跟妓女吃住,我却在大明觥筹交错做生意。他这些年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殖民地,我的茶叶生意却举足轻重。”

修女半跪在他身边,恭顺的替他拿着烟杆,目光柔若月色。豪厄尔忍不住抬手想摸向她脸颊,却觉得自己手若千斤重。

怎么会突然这么累

豪厄尔眼皮子打战,心里却一瞬间惊惶起来用鸦片膏有几年了,对自己的量很有把控,怎么会这样,是大烟膏里被加了什么东西

有人要暗算他

明明他跟大明最有权势的王爷站在了一起,谁还会要他的命

是柏沙马丁

还是那王爷连他的命也不想留

他眼前愈发模糊,手指尖都隐隐发麻,他想开口喊,却瞧见那修女白皙的指尖拿起他床头上的鼻烟壶,捏住他肥厚的下巴,用力塞进了他合不拢的口中。

她温柔敬仰般的神色不再,表情冷淡且过分认真的如机器般,不顾他撕裂的嘴角,只按部就班的要达成目的,生生把那大半个巴掌大的鼻烟壶塞在了他牙关中。

在豪厄尔几乎要失去意识之前,瞧见那修女起身,喃喃道“这么大一头猪,明明卸成好几块肉,才更好运输”

他要被杀了,甚至被分尸了

极度的惊恐使得豪厄尔在昏迷前湿了裤子,年轻修女转过脸来,皱起眉头,半晌轻轻道“真臭。”

房门打开,几个蒙面男子走进来,将豪厄尔平放在一块木板上,拖下了楼。

豪厄尔肥胖的身躯在被拖动时,两只垂下来的穿着高跟皮鞋的脚磕在台阶上。

咔哒、咔哒。

在寂静的教会医院中尤为刺耳。

汇聚于楼梯下方小礼拜堂的众多修女都听见了这声音,礼拜堂的门紧闭,她们都装作充耳不闻,阖着眼睛,只不停地诵读着马太福音

“你们要为我的名被众人恨恶,惟有忍耐到底的必然得救”

直到一声钝响在头顶响起,像是尸体坠地,像是更远处传来了枪声和哀嚎,引来众修女的战栗,她们知道这一夜的教会已被某位大人买下,发生任何事都与她们和上帝无关。

她们紧紧靠在一起,伸手抱住彼此肩膀,交换着惊恐的眼神,只愈发大声哽咽道“父啊天地的主,我感谢你”

最年长的老修女,于夜风中在教会医院半地下的运尸道斜坡上,她干皱的脸不敢抬起,只紧紧握着钥匙站在铁门旁。听见一众男子与那年轻修女将白布兜着的肥胖身体推上了马车。

马车上更有具身体,裹着满是血污的白布,老修女偷偷抬头,认出了从白布边角露出的半张脸,是豪厄尔的手下。

老修女越想越怕,忍不住道“你家主人说的话可还算数此事若做成,她能不能早一点履行承诺,否则我怕消息走漏,周边的百姓会冲过来把我们这儿都一把火给烧了的”

马车上的年轻修女一把扯掉白色头巾,露出素髻的黑发,在夜色中轻声道“会的。那些得病的尸体已经叫人掩埋好了,官府不会有记录的。不但如此,我家主子也给了你们赏赐。你去找,那尸床下都有箱子,里面是黄金。”

老修女大松一口气,几乎要哭了,抹着眼角不断地学大明女子的模样福身,道“谢谢谢谢其实你们杀了他,主也不会怪罪。这豪厄尔也不是虔诚的信徒,他信奉的是圣公会的异端。”

这说法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得。

年轻修女扯了扯嘴角,转头对车马上的众人道“小心避开衡王设防的路口,咱们走。”

说着,她将胸口的十字架扯下来,扔给老修女,转身随车消失在路那端。

与此同时,宁波港外,舰队严阵以待的过了大半夜,言实一直坐在甲板最上层的掌舵室中闭目养神。

一位身着洋人礼服的短发东亚男子,是柏沙马丁派来的来使。他为难的站在甲板上,一直问旁边的副官“你们大人还没醒吗这都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你要不上去通知一声,等着要入江口的不是别人,而是柏沙马丁大人是为了之前死去的豪厄尔的事儿来的这要是耽搁了,别说是哪个高官,大明的皇帝担待的起这个责任吗”

副馆耸肩胡扯“我不懂那些。我们将军上个月因为有人突然叫他起床,他开枪把上一任副官给毙了。你说我敢吗不过我好奇,你汉话有口音,不是我大明出身吧。”

东亚面孔的来使扯了扯锦缎大衣中的衬衫“我是东洋人。”倭地人总爱这么自称。

副官“哦怪不得呢。”

言实半闭着眼睛,直到他敏锐的听到了在风声与海浪中,远处有一些微响。

甲板上的水手士兵也听到了,他们打仗多年,当然能判断出这动静是什么,跑动起来如临大敌的待命。连那位来使也惊惶的回过头去。

言实忙起身到露台处,拿起望远镜。

那细微的声音是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