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在柏沙马丁船只上,似乎爆发了枪战。他望远镜中瞧到规模最大的一座船只上,闪过几点微光,那是枪口迸发的光亮
枪响到了远远的这边,声音简直如同牙签被掰断般的细微声音了,然而很快的,他们就先看到舰船上一大团火光炸起
众水手一眼就认出这火光是对方炮台发射,亮光比声音和炮弹来的都快,他们立刻吼道“准备摆舵,加火准备”
言实“不用不是冲我们来的”
果然,在柏沙马丁的船队周围炸开一篷快比桅杆还高的水雾,还有滚滚浓烟声浪缓缓到来,另所有身经百战的水手士兵两腮一紧,脚钉在地上。
而后一艘独帆小船竟划破浓烟,顺着风迅速的离开那艘大船,朝最近的陆地飞速而去
柏沙马丁的来使慌了“怎么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副官笑道“您都不知道我们怎么知道。我们都离那边的大船几海里远呢。”
东亚男子仰头看着言实将军,道“这位大人,你终于醒了柏沙马丁大人请求进入江口,去往金陵,他与贵国的衡王殿下有会面之约,不知为何被水师拦截在此处,还请您尽快放行这会谈事关重大,可耽搁不起啊”
言实手按在栏杆上,道“都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记得传信呢。你回去禀告你的主子吧。说我们不放行。”
来使惊“什么意思这都是定好了要会谈的,怎么”
言实转身进入掌舵室“送他下船”
来使的船只冒着黑烟,离开了宁波舰队附近。副官一会儿跑上了楼,推开门对言实将军道“大人,对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言实揉了揉眉心“等着吧,明日天亮之后就有消息了。你瞧见那艘小船离开的方向了吧,去带三艘艨艟,去他可能着陆的沿岸寻找,抓住他。”
副馆“呃,格杀勿论”
言实瞪眼“杀什么我们往后说不定要谢他呢。”
天再次亮起来,便是第二日的腊八了,晴空万里,和煦暖阳,真是个好日子。
日头暖洋洋的照在了豪厄尔的身上。他感觉自己像是躺在一团泥中,裤子后背都湿冷着,他头晕脑胀的想要爬起来,就听到有人喊道“他醒了”
豪厄尔眼前蒙着一块麻布,只能感觉到强烈的日光与浓重的海腥味,他口中胀痛难忍,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才意识到那鼻烟壶竟然还塞在他嘴里
他挣扎起来,几只手按住他肥胖的身躯,一把将他头上的麻布袋拽下。
强烈的日光让豪厄尔双目刺痛流泪不止,他呜呜乱叫,狼狈的想要把口中的鼻烟壶掏出来,就感觉到一只手用力的卸了他下巴,然后用力将鼻烟壶掏了出来,再将他合不拢的下巴装了回去。
豪厄尔揉了半天眼睛,终于恢复了一些视力,他举目四望,只瞧见自己身在山上,旁边有落雪的松竹环绕,左手边能往下俯瞰整个金陵城,正是远郊游山玩水的好景。
他身边站了五六个壮年男子,手持刀械,围着他。而三步远的地方,有一汉人装扮的少女带着遮面帷帽,身着青裙,对他轻笑道“豪厄尔大人,您醒了。”
豪厄尔正要开口,就瞧见教会医院中那位名字中有“冬”字的年轻修女,已然换上了一身绛色衣裙,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对那帷帽少女耳语一阵。
帷帽少女福身笑道“豪厄尔大人,给您道喜了。柏沙马丁已死。您手下那位潜伏在他身边两三年的水兵,做事做的很成功,在谁都想不到的时候,从侧面用刀捅穿了柏沙马丁大人的气管。”
豪厄尔不关心这些,他知道自己人的本事,他知道必然成功的
豪厄尔哑着嗓子道“你是谁是那位大明王爷疯了头,让你们来杀我的吗”
帷帽少女摇头“此事与王爷无关。是我家主子要与您谈生意。”
豪厄尔坐在泥坑中,被绑起来的手抬着摸了摸自己撕裂的嘴角,荒唐到极点甚至要坐地“谈生意你家主子”
帷帽少女让开半个身子,他这才瞧见在竹林中,摆了一张小桌,桌边似乎已经坐着一抹红影正在等候。
豪厄尔觉得那红影娇小,忍不住确认道“那是你主子”
帷帽少女半蹲下来,笑盈盈道“不过在此之前,主子还是要我来跟您说清楚,为何这生意能谈,也必须谈。”
豪厄尔嗤之以鼻,怒道“给我解开”
少女不闻不问,继续道“您对水兵下令要他动手的书信,在我们手里。那位水兵逃脱后,连人带凶器,被我们的人找到了。这是您杀死柏沙马丁的罪证。不幸我家主子在大明掌握些报业,若放出消息轰动大明,那大洋那头的大不列颠也必然要知晓了。不知道东印度公司中您的竞争对手会怎么看”
豪厄尔脸色发青,嘴唇动了动,半晌道“你以为我会怕吗我是既定继承人,除非事情闹到乔治三世要出手,你以为谁能拿得下来我即将继承的爵位和代理人的位置。”
帷帽少女笑了笑“是吗我们听说您在东印度公司可算得上根基浅薄。其次,您被杀的假消息传出来前后,我家主子低价收购了正山、祁门两地多家茶厂,也与川、滇二地签了未来三年的期货合同。听说这些都是欧洲最爱的红茶品种。我家主子目前能占据市场大宗红茶半壁江山,您要是想绕开她做生意,怕是只能去各散地找人以高价收了。您跟那位王爷谈过,说要好好做这几年的茶叶生意吧,但如今,我家主子如果想,就能让您做不下去。”
豪厄尔不可置信,他或许是闷在袋子里太久,脑袋一时转不过来“什么我被杀的假消息才放出来十日左右,谁能这么迅速的有这样的人脉和现金,去收购这么多家茶厂”
帷帽少女笑“主子自有主子的办法。”
他后仰着身子看着天与山,看着那熟悉的“修女”,看着竹林中的一抹红影,半晌道“你家主子到底是谁她不怕王爷,不怕朝廷吗从这个修女接近我不,是不是从当初那王爷找我共谋之前,就计划好了这一切”
帷帽少女笑道“我家主子只是想跟您共赢、互利。没有殖民地的东印度公司代理人,就是这庞大股份公司里的下等人。那为何,咱们不成立自个儿的跨国合资公司呢。没人跟您哄抬茶价,有人在大明替您疏通关系。何乐而不为。”
豪厄尔眼睛慢慢抬了起来。他从私生子一路走到现在,绝对不会跟钱与权的机会过不去。
他没好气的抬手“帮我松开。”
帷帽少女笑起来“奴婢轻竹,在这里给豪厄尔大人道一声不是了。姨奶奶,麻烦您把新衣裳拿过来。”
不一会儿,那几个壮年男子将豪厄尔扶起来,豪厄尔转头,就瞧见这些日子照顾他的“修女”手中捧着新衣,朝他走来。
待豪厄尔在几个壮年男子撑起的帘子后,豪厄尔把自己勒进了崭新的衬衣与绸缎大衣,有些迟疑的朝竹林中吃着甜点的娇小红影走去。
只是越走越近,那红裙女孩回过头来,他忽然想起他见过这张漂亮的脸。
在金陵江畔码头,在他被枪击的那天
红裙女孩笑了笑,搅动着桌面上英式茶杯中的红茶,那棉纱茶包上挂着棉线与纸片,他看到纸片上熟悉的商标重竹茶业。
轻竹摘下帷帽,站在竹林外,松了一口气道“姨奶奶,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李冬萱静静站,反而难得露出一抹笑“不,我觉得很有意思。只是那家教会医院”
轻竹叹气道“二小姐会好好安排的。这几年,二小姐一直说金陵是她的盘丝洞,我只瞧她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还不甚理解,如今这一次行动,才见着这盘丝洞的一点端倪。”
城中。
梁栩凌晨便得知了确信的消息,柏沙马丁死了
这个跟大明打了一二十年交道的东印度公司代理人,在一步步被削弱到落魄之后,就这样被自己船上的水兵给割喉了
他知道,虽然是豪厄尔的手下干的,但如果他巧妙地宣布出来柏沙马丁的死,对他而言是多么大的一件功绩
这是他父亲宣陇皇帝那一代就有的旧敌旧友啊。
问题是,想要宣布柏沙马丁的死,他必须要证明豪厄尔马丁还活着,一切不过是计谋。
但就在这个早晨,他准备要与豪厄尔会面商议下一步的计划时,豪厄尔失踪了。
他本人人间蒸发,而他的手下甚至连尸体都没留下,只有一些被清洗过的血污,教会医院的修女们只说昨日夜里她们在例行祷告,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大功告成,豪厄尔也必然等着跟他签订下一步降税、合作的协约,绝不会在这时候突兀的离开。
必然有人利用了这个计谋。
知道这个计划的人并不多。
言实与他的长子在宁波舰船上,言涿华估计也没这个脑子。
主谋者太显而易见,显而易见到她压根都没想隐藏
是他把言昳拽进这个局里。也是他被她玩的像咬尾巴的狗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