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小小的伤口被一一包扎好,裴渡裸着上身,已疼出了一身冷汗。但他始终没有叫过一声疼,还真能忍。
桑洱打开门,将这盆脏臭的热水端了出去,让下仆拿走,再吩咐他们拿一套新的男装过来。随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回到床边,问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裴渡报上了名字,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忽然问“你经常都这样的吗”
“怎样”
裴渡道“连名字、好坏都不问,就把来历不明的人带回自己家。”
桑洱心说我这不是图你的脸和身子嘛。
这种事情,其实在一开始就坦白是最好的。时间久了,恐怕就真的说不清了。无奈,剧情禁止她自爆,只能让裴渡自己发现真相。
于是,桑洱含蓄地说“我也不是经常这样的,只是看你合眼缘。”
“哦”裴渡拖长了声音,想了想,反问“那你呢叫什么名字”
桑洱将手搁在膝上“我叫秦桑栀。”
裴渡绽开了一丝浅笑,支着腮,视线在桑洱的脸上逡巡,似乎在评判,或者说,在思考着什么“我看你也没比我大几岁,不如我以后就喊你做姐姐吧。”
这声“姐姐”,乍听上去,颇为纯稚乖巧,听得人心情舒畅。可表象之下,却仿佛藏了某种冰冷彻骨的讥讽和嘲笑。
“好啊。”桑洱似乎没听出来恶意。毕竟,一个那么像秦跃的代餐,刚认识就有了亲近自己的苗头,她是喜出望外的,自然不会往坏处想。顿了顿,桑洱又问“话说起来,究竟是什么人把你伤成了这样”
诚然,桑洱对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可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作为收留、医治裴渡的人,如果她对裴渡的伤一点都不好奇,在裴渡看来,反而更怪异,只会引发他的怀疑。其次,作为舔狗,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那么像秦跃的少年,肯定很上心,不可能连问都不问一句。
“说来话长。”裴渡的神色很自然,寥寥数语,将自己的来历重新包装了一次。
在他编的鬼话里,他是外地人,家父欠了赌债,得罪了人,让无辜的他也受到了连累,被追杀到了泸曲。虽说在危机关头甩脱了麻烦,可人也撑不住了,才会晕在巷子里。
撒谎不打草稿的小骗子。
不过,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为何要撒谎了。这半个月,秦家之事在泸曲闹得人人皆知。若裴渡不撇清来历,难保会不会被桑洱怀疑到他的身上。
桑洱心想,表面则露出了相信的态度“原来是这样。”
看时间不早了,桑洱起身,靠近了床。裴渡的笑意一敛,身子不着痕迹地紧绷了起来。却发现,桑洱只是过来给他掖了掖被子“你先休息一下吧,我去给你熬药。”
“好啊。”裴渡轻轻扯了扯嘴角,又一次说了那个称呼“谢谢姐姐。”
等桑洱离开以后,房间静了下来。裴渡唇畔的笑意止歇了一下,又忽然间,慢慢扩大,仿佛觉得很好玩一样,肩微微耸动“姐姐姐姐。”
他之所以会认得她的脸,是因为在半个月前,他潜入秦家的那一夜,在府中的某个房间里发现了一张画卷。
画上勾画了一个少女的身影,正是她的脸。
刚才,桑洱亲口说出的名字,也和画卷的右下角对上了。
秦桑栀。
来到泸曲后,裴渡并没有冲动行事。在行动前,他事先调查过董邵离一家,所以,他知道秦桑栀是何人。
据说,秦家很重视这个养女。供给她的吃穿用度,皆为上等,不亚于对他们的亲生儿子。
裴渡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
他这个私生子,在董邵离的眼里,恐怕只是一个低贱如尘埃的拖累品。
而秦桑栀,一个与秦家没有血缘关系的养女,却因为受到了秦家二老与秦菱的喜爱,自小就养尊处优。
没有挨过一天的冷和饿,没有被人打过,更没有经历过耻辱的墨刑,日子过得比他滋润多了。
更讽刺的是,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毫不犹豫地痛下杀手的董邵离,为了讨好秦家的岳父岳母和妻子,竟对这养女也摆出了一副好父亲的虚伪姿态。
在调查秦家旧事的期间,裴渡顺蔓摸瓜,得知了在三年前,秦桑栀就因为某件事而搬出秦府了。
似乎有人对当年的事下了封口令,裴渡问了一圈,也没有查出内情,便猜测,秦桑栀应该是因为一些家庭琐事,而与养父一家有了矛盾。
这三年来,她都很少和秦家那边来往。
而秦家一方,也几乎不会来她的宅子做客,更别提肆意搜查。
也就是说,这个看似离危险最近的地方,反而是一个非常安全的疗伤之地。
裴渡唇畔的弧度越来越讥讽。
真没想到,老天爷这么喜欢开玩笑。他前脚杀了董邵离,后脚就被董邵离的养女救了回来。
她护着他回来,收留了他,亲手为他清理伤口,甚至因为不忍心他太疼,在包扎时,动作极尽温柔,费了不少心思。
如果她知道,半个月前杀了她的养父、也不准备放过秦家任何一个人的凶徒,就是她怀里的人,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这可真是,太好玩了。
裴渡倚回了床头处,一种仿佛在尖刀上游走钢丝的危险战栗感,以及近乎于凶残的兴奋,涌袭上了他的心头,令他止不住地闷笑。
姐姐
不,只是一个被他利用了也不知道的蠢材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