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过后, 秋老虎来势汹汹,盘踞在大地上空。
午时,烈日炎炎, 海天云蒸。大地仿佛成了一个合紧了盖子的蒸笼。
荒草萋萋的林间小道旁,立着一块沉重古朴的大石碑。它约莫两人高,阴面爬满青苔。在连年的风吹日晒下, 碑文已变得模糊不清, 只依稀辨出了“青雷谷”几个字。
桑洱的双颊热得微微泛红,蹲在树荫下,“咔嚓”地咬了一口甘蔗。银剑卸了下来,倚在了石碑的底座处。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她已经在裴渡路线待了三年多了。
这是桑洱迄今为止待得最久的一条路线,“秦桑栀”也是她附身过的最长寿的一个马甲了已经过了二十二岁。
桑洱幽幽地感慨“居然活到了二字出头,好久没试过那么长寿了。”
系统“”
即使是修仙界,女修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 也是会被人当成异类的。但估计是桑洱“爱救风尘”的名头传得太远了,这三年来, 她压根没有任何正经的桃花,也没有人向她提亲。
好在,桑洱早已自立, 唯二能管她的秦菱和董邵离也不在人世了, 自然不会有人敢对她指指点点。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逍遥自在。
在这三年间,桑洱敬业勤恳地当着裴渡的舔狗。
虽说她走的不是苦情卑微的舔狗路线,而是出钱又出力的金主型舔狗。但俗话说得好, 天下的乌鸦一般黑。天下的舔狗,本质也相通的。舔人的方式,重合率高达99。
在剧情的强制之下, 桑洱将舔狗必做清单从头到尾打卡了一遍。
为裴渡鞍前马后,框框撞墙。外出打怪时替他涉险、为他挡伤。稀有的丹药与法器、各种修炼的秘法,都毫无保留,悉数奉上。偶见他有几声咳嗽,就会紧张地炖好川贝雪梨,看着他喝下。一起度过了三载生辰,为他精心准备礼物。炎炎夏日,为他拭汗。岁末天寒,为他围上围脖。过年一起烘火炉,包饺子。除夕的烟火在夜空绽开时,做第一个对他说“新年快乐”的人
记得某一年过年,裴渡忽然心血来潮,自告奋勇,提出今年的春挥由他来写。
桑洱“”
桑洱还深深记得他那一手让人窒息的丑字,但看他一双眼睛亮亮的,又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勉强点了头。这就导致了,在那一年里,每一个上门来送礼、做客的人,心中都会嘀咕着同样的疑问桑洱家里的这一张张潦草中含有几分抽象,丑陋中又透出几分孤高的书法大作,到底是出自哪位大师之手的
到了夏天,就是最好玩的时候。他们会一起去小溪里泡冰西瓜。裴渡会挽起裤脚,弯腰在下游捉鱼。溪水清澈,大白鱼的鳞片滑溜溜的,一离了水就弹跳个不停,抓不稳便会跳走。桑洱总会坐在石头上,边吃西瓜边看热闹般指挥“这里这里”
“看,那边又有一条”
到最后,两人的衣服都被水花泼得半湿了,才终于吃上了没盐没味的烤鱼。明明很傻,但活泼又明朗的笑声,却一直没停过。
到了秋天,他们会去灵石集市。有时碰见漫天要价的灵石贩子,裴渡会堵在他摊位前讨价还价,每逢砍到了好价钱,又成交了,裴渡就会得意地回头,看到桑洱笑着对他比一个大拇指她告诉他这是夸赞的意思。回程时,借宿在炊烟袅袅的村寨,再沽几壶酒带走。
时日推移,组成了年。
年复一年,日子过得细水长流,温馨平静。
裴渡的恶劣、调皮、莫名其妙的小脾气、小性子,都被温柔地包容了。
即便有波折和矛盾,也是无伤大雅的。
有时在晴好的夏夜,裴渡会坐在屋顶发呆。很难想象他现在的生活里会充满了烟火气。溪边的甜瓜和难吃的烤鱼,沾在鼻头的饺子皮面粉,丑兮兮但还是在门框处贴了一年、卷了边又被细心地抚平的挥春,夜里亮起的明灯、飘散的饭香与之相比,过去的刀光血影,仿佛都虚幻、遥远得成了上辈子的事。
根据原文剧情,桑洱只要对裴渡百依百顺就行了。但实际操作起来却没那么简单。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可以一直掩饰本性,三年都滴水不漏。
一开始,裴渡为了取得桑洱的信任,装作是无害的少年,可实际上,信任是双向建立的。在熟稔起来之后,裴渡的警觉心也在变低,伪装卸下,天性里的残忍和极端,便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一些端倪。
正常人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裴渡是“人若犯我我必屠门”,报复心强,行动力更强。这样的设定,写在书上和发生在眼前,完全是两种感觉。桑洱第一次看见时,实在没办法装聋作哑、闷头走剧情,就跳出来阻止了他。
当然,桑洱有身为炮灰的自觉,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自然不会有那么强大的感化力,可以通过嘴炮教会裴渡真善美谦恭礼让,改造这个天生缺乏同理心的小变态。
只是,一些不合理的事情,总不能因为无法改变本质,就视若无睹。
正好,桑洱知道自己大概的死遁时间。在这之前,她等于是揣了一块免死金牌。不管怎样收紧裴渡的“项圈”,都不会有事。
即使裴渡在她死了之后,没人管了就故态复萌,她今天做的事,也依然是有意义的。
人品、修为、感情一起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更厚道、更以德报怨的人吗
桑洱心想。
三年时光虽然漫长,但大部分内容,都是吃饭睡觉打豆豆的日常。因此,没有给进度条带来太大的减幅。
不过,这样的状态,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因为裴渡的路线,已进入了末段。
须知道,由于正牌女主的缺席,裴渡的路线是有两个版本的。一个是给正牌女主量身定造的秦栀版。一个是魔改以后、由桑洱顶上的秦桑栀版。
在最后阶段,这两个版本的故事,会有截然不同的走向。
在秦栀版里,经过三年相处,正牌女主将会逐渐对裴渡动真情。如果忽略正牌女主在其它路线上也养了鱼的事实,她和裴渡,也算是爱恨缠绵、让人抓心挠肝的双箭头关系了。
而在魔改版的剧情里,桑洱饰演的秦桑栀,则会一路朝着作死的方向奔去。
在设定中,原主本就是一个不太安分、见色起意的花心大萝卜,她可以在裴渡身上专注三年,几乎不和青璃等小妖精来往,已经是一个奇迹了。过了这么久,她对秦跃的执念,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深了。那么,作为替代品而存在的裴渡,自然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原主开始一边稳着裴渡,一边偷偷地伸出试探的爪子,去寻找新鲜感。
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和董邵离如出一辙。这久违地勾起了裴渡的厌恶。正好,过家家的游戏已经玩了三年多,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而且,一旦原主开始移情别恋,绝情蛊的效果,只会越来越弱。
于是,裴渡选择了结束游戏,与原主摊牌,干脆利索地让她gg了。
最后的300点咸鱼值,估计有一大半都是留给最后的摊牌事件的。
桑洱“”
不得不说,裴渡看着吊儿郎当,其实还挺有原则,是个“斩遍天下花心狗”的狠角色呢。
这段剧情,昨天晚上才在桑洱的脑海里加载出来。
读完以后,桑洱有点儿不解其意,研究了好一会儿。因为这段剧情写得很模糊,只是要求她三心二意、捡起花心的人设,以引起裴渡的厌恶,却没有给出具体的做法。
这是让她自由发挥的意思吗
甘蔗啃了一大半,山道尽头,终于远远传来了一道气喘吁吁的声音“秦姑娘,我、我来了”
桑洱精神一振,呸出了一口甘蔗肉,站起来挥了挥手“我在这里你找到通行令了吗”
“呼找到了,果然就在房间里”
这个汗流浃背地奔来的人,正是三年多以前,在蓟宁的画皮妖副本里出现过的猪队友叶泰河。
本来以为,这位仁兄就是一个萍水相逢的nc。没想到,在之后某次捉妖之行中,双方会再次遇见。比起第一次见面时冒冒失失的表现,如今的叶泰河,不仅修为长进,人也靠谱了不少。
一来二往的,他们竟交上了朋友当然,这份友情,更多只存在于桑洱和叶泰河之间。裴渡对叶泰河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的。
今天,他们之所以会来到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是因为半月前一桩除妖大事。
半个月前,昭阳宗接到求助,远道而来,在青雷谷中收了一只秉性凶残的大妖怪。此妖怪藏身在深山中,食人数目已超过了三百。不仅如此,这妖怪还从葬身它腹中的人身上搜刮到了不少钱财、仙器。在它身死之时,老巢没有兜住,积攒多年的宝物洒了满山,将青雷谷变成了一个聚宝盆。
这消息一传出去,别说是修士了,就连附近的山里,那些妖魔鬼怪都分不清的村夫农妇,也闻讯而来,想进里面捡漏。
然而,被消息吸引来的东西,可不止有人类,还有邪祟。它们伺机埋伏在草丛里,通过鬼打墙等方式,让猎物落单。那些听见有好处就傻愣愣地跑来、没有丝毫自保能力的村夫,就是它们最好的果腹之物。短短十天,已经死了几个人。
为了不让受害人数增多,昭阳宗只得在山外设置了一道结界,拦住无关之人。同时,为了记录入内的人数,外来的修士必须临时领一枚昭阳宗的通行玉令,才能穿过结界。出来时,东西需要归还。
叶泰河的消息一贯灵通,兴致勃勃地提议桑洱一起来看看。裴渡也难得被勾起了兴趣,三人一合计,就结伴来了。
昨天,他们抵达了山脚的客栈,找到昭阳宗的弟子,领取了玉令。
桑洱粗略扫了一圈,昭阳宗这行人里,并没有她的熟人。她松了口气,又有点儿道不明的遗憾。
今天天刚亮,三人便出发了。也许是起得太早,叶泰河瞌睡没醒,忘了带至关重要的那枚通行令,来到结界外才发现,便可怜兮兮地央求桑洱等一等他,他马上御剑回去取。
桑洱答应了。等待的时间有点长,裴渡有点儿不耐烦,站不住,便主动说他想进去探一探路。
靠近结界的地方不会危险到哪里去,而且,最危险的那只妖怪已经被弄死了。游荡的宵小也不会是裴渡的对手。桑洱说了句“注意安全”,就让他去了。
“呼,这天儿也太热了,真不像秋天。”叶泰河喘了一会儿,气才顺了,一边拎着衣领扇风,一边左顾右盼“裴公子呢”
“他先进去了”桑洱说着,忽然感觉到结界波动,回过头去。
一个高挑的身影自结界内钻出,以手背挡了挡刺眼的阳光,离得远远的,便喊了她一句“姐姐。”
是裴渡。
他今年二十岁了。
在东街的冷巷里遇见时,裴渡只比桑洱高了小半个头。之后的三年,少年人迅速抽条,如生机勃发的青竹,骨节夜夜拉长。却已经可以轻松地俯视桑洱了。
骨架延展,更挺拔了。却也没变成大块头,依然是修长而偏薄的,只是多了成年男子的分量。
衣袂随着走动,轻轻摆动。和七八年后,那个在九冥魔境里惊鸿一瞥的裴渡,仿佛融为了同一个剪影。
只除了,肚子的不同。
阳光晃眼,桑洱有点儿失神。裴渡走到她跟前,挑眉一笑“怎么这样看我,热得已经开始发呆了吗”
“是有点热。”桑洱笑笑,拿起了自己的剑“人齐了,我们进去吧。”
裴渡随意一点头,正要跟上,身子忽然被人轻轻撞了一下。
叶泰河双手合十,道了句“抱歉”,就屁颠颠地追了上去,掏出了一个罗盘,对着桑洱献起了宝“秦姑娘,我打听过了,青雷谷里的四个方位,据说越往南走,瘴气越浓,越容易找到一些隐藏的法器”
裴渡被落在了后头,微微一眯眼,稍有不满,但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这个姓叶的呆头鹅,也不知道何德何能,居然得了她的青眼,和她交上了朋友。
裴渡一度怀疑叶泰河在扮猪吃老虎,后来接触多了,才确定这人是真的傻。
秦桑栀一贯都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叶泰河这模样还比不上半个青璃,在她的身边,充其量只能混个朋友当当。裴渡这才熄了抵触的心思。
转念一想,这样也好,就让这种呆头鹅和她多接触吧。总比她有时间想起东街那些人要好虽然秦桑栀现在已经很少去了。
进入结界后,青雷谷的景色,在眼前铺展开来。
被妖怪当做山头占据多年,这片广袤的山林,人迹罕至,找不到一条可供人行的小道。土地崎岖,鞠为茂草,荒凉衰败。许多地方的杂草长得比腰还高。枯叶积得很厚,踩上去,沙沙作响。
叶泰河在捣鼓他的罗盘,桑洱好奇地低头,正要一起研究,就听见裴渡懒懒道“我刚才看过,这条路一直往前,都比较容易走。没碰到什么危险埋伏。约莫一里外,会有一个分岔路口。山势都是大体往下的,应该都会通往谷底,走哪条路,区别不大。”
桑洱点头“那我们就先去分岔路吧。”
按常理,山里面怎么着也会比外面凉快。然而,走了半天,这山谷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风来。
等三人到了分岔路口时,都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