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这阵响动远去,桑桑的手臂终于脱力垂下,绷不住人形了。一束白光后,她的身子倏然缩小,化回了原形,在江折容的手心摊成了一张鼠饼。
那袭粉嫩的裙裳,没了支撑的身体,也轻飘飘地落到了江折容的靴前。
这时,花园茂密的植丛发出了沙沙声。几名江家修士听见瓦片坍塌的声音,都赶了过来,担心道“二公子,我们刚才好像听到了一些怪声,您那边没发生什么事吧”
桑桑尾巴一抖,哀求地望着江折容,仿佛在求他别交她出去。
江折容迟疑了一下,内心千念百转,最终,还是应了外面的人一句“无事”,就打发走了他们。
回到房间里,江折容锁上了门,走到书桌前,轻轻一振袖子。袖中的小妖怪,就跟玩滑梯一样,滚了出来。
烛灯下,她一身淡黄的软毛乱糟糟的,尾巴是一点蓬松的小球,老实地缩成了一团,倒是比之前老实了不少。
江折容板起脸,审视着她,隐隐透出了几分峻厉“你为何要翻墙闯入民宅”
“小道长,你误会了,我本意不是闯进来”桑桑急忙摇头,道“只是来到附近,快维持不住人形了,才想爬到高处躲一躲。谁知道那些瓦片这么不牢固,害我直接滑了下来。”
这番解释似乎奏效了,江折容神色稍微缓和了些。见状,桑桑不失时机地合起小爪子,眼带讨好,感激道“小道长,刚才多亏你帮了我,你真是一个大好人”
“你和那两个修士怎么会起冲突的”
“因为他们看到我对一个普通人用妖法了。”
江折容的脸色微微一变。
桑桑一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他误会了,连忙强调道“但是,是那个普通人做坏事在先的”
“做坏事”
“没错,今天下午,我在一家酒馆里吃烧鸡,碰见了一个嘴巴不干不净的色鬼。我气不过嘛,就悄悄跟着他,等他落单的时候,我就冒出来,用妖法吓唬了他一顿。一不小心,就被刚才那两个道士看到了。”桑桑有点不忿,晃了晃脚丫子,道“我明明是在为民除害,谁让他到处调戏姑娘的,活该被我吓唬。那两个道士也太不讲理了,一上来就拍了我一掌,还要杀我。”
这世上,很多修士,遇到妖怪是一定要打死为止的。不管那只妖怪手上有没有沾过血,都没有任何私情可说。
听了她的话,江折容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了上次魅妖案的后续。
那几个人质苏醒后,交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确实证明了这只小妖怪与魅妖的恶行无关。
她充其量是顽皮了些,却并非大奸大恶、凶狠残忍的邪祟。
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桑桑揉着干瘪的肚子,仰起头,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小道长,我饿了。你能不能给点吃的我呀如果有肉就最好不过了。”
江折容本来想把那个装满了糖冬瓜、炒瓜子等零嘴的八仙木盒递过去,闻言,默然一瞬,就将自己的晚膳拿了过来。
正值夏日,晚膳放了小半个时辰,也还是暖热的。瓷盖一起,看到这么丰盛的菜式,桑桑的肚子就很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咕噜”,毫不客气地抱起了一颗虾球,咬了一口。
江折容原本以为,像她体型这么小的妖怪,吃得并不多。没想到,桑桑大快朵颐,直接干掉了他的整份晚膳。
吃饱喝足后,桑桑的力气也恢复了几分。可惜,拜刚才那个道士的一掌所赐,她的妖力如今有些淆乱,若强行运转化人,便会眼冒金星,只得暂时歇着了。
一抹嘴,她又眼睛晶亮地问道“小道长,我今晚睡什么地方呀”
江折容垂下眼,望着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桑桑,桑树的那个桑。”桑桑挺了挺小胸脯,说“这是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因为我的第一个巢穴上面,长了一棵很高很大的桑树。”
似乎想让江折容感受到那棵桑树有多高,她还张开了小短手,努力地在空气里比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圆形。
这个名字倒是简单好记。
最后,江折容用自己的一件干净的外衣,在角落里给她搭了一个小窝。
江折容的衣服泛着一阵很淡的降真香气,清雅温润,似乎是经年累月地沾染而留存在衣裳里的。
比起这个房间里馥郁的熏香气味,桑桑更喜欢江折容衣裳上的这阵清冽气息。妖力不济加重了她的疲倦,一窝上去,她就呼呼地睡着了,软乎乎的小肚皮一起一落。
如果江折容要对她不利,之前就有很多机会。所以,她睡得很放心。
烛火幽微。江折容坐在不远处,摊开了书,却几乎看不进一个字。
他亲眼见过她化形,比谁都清楚,这是一只妖怪。
再弱小,再没有攻击力,也是一只妖怪。还是一只仅和他见过两次、来历不明的妖怪。
家训有云,暗室不欺。修道者,绝不该与妖怪为伍。可以不杀,但也应该及时下达逐客令,斩断不该有的关系。
但结果,他还是默许了她赖在这里,休养妖力,躲避外界的危险。
子夜,窗外的花园飘起了夜雾,朦胧了江折容的眉目。
他已经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么做的动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