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渐大了,两只伶仃的风筝绕了两圈,低落下去。
意眠好似还依依不舍地望着。
“风筝”
季子白“没了。”
要你说喔
心思一转,她支起横在两人之间的手臂,竖起一根小指头,朝他勾起来“明天”
婆婆瞧见了,不由得笑“多大的姑娘啦,还跟娃娃一样要拉勾”
老人家坐在矮屋下,边捶打疼痛的老腿,边催促不解风情的少爷“您就应了她罢”
得来一声漫不经心的“知道了。”
这像什么话呀婆婆扳起脸“多说几个字费不了多少气力,抬抬手也妨碍不着您少爷的气派,是吧况且小姐生得这样好,连手指头都是好的。您就同她勾一勾,说一声我应了你,说明个儿即是明个儿,有什么难的委屈不着你的嘛”
姜小姐连连点头就是。
一时间,一间院子里,两个女子连成一台戏,有理有据地声讨着他的懒散。
季少爷约是听得烦了,便用托着下巴的那只手,将眼前那根摇来摇去、不安份的小指一把捉住。相当敷衍地勾了勾,没照严婆婆的话来“雨停了再说。”
姜意眠借机推进任务失败nn1
没有人会捡着雨天放风筝,因而她莫名相信,这几只风筝十有八九是戚余臣送来的信号。不仅仅巧妙地为她得到放字的契机,且寓意着
他平安无事,到了北平。
他将很快救她出来,使她自由。
期望如此。
她想一鼓作气把集字任务做完的。谁知季子白片刻松懈后,立马又变得严苛起来。
无论她怎样暗中引导,加之一个严婆婆无意间的推波助澜,都没能让他说出答应这个词。
结合这一个月来的种种细节,姜意眠不得不联想到最糟糕的可能,那就是季子白已经猜中她需要的台词,故意迟迟不说出口,拖延她的任务。
至于偶尔丢下来的一个诱饵,不过是捕鱼人张弛有度的策略,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罢了。
好在,戚余臣今晚应该会有所行动。
这也是她从信号里解读出来的一层意思,不一定准确,但至少有个盼头。
尽管不清楚戚余臣打算做什么。仅仅出于里应外合、提高行动成功率的目的,意眠做了一个决定
今晚必须把季子白灌醉。
不计一切代价。
要说世上拉人堕落的坏家伙,季子白认第二,恐怕无人再敢争第一。
除去烟,他一再企图让意眠沾酒,为此威逼利诱各种办法层出不穷,奈何从未得手。
姜意眠不喜欢酒。
确切来说,她不喜欢任何有可能瓦解意志、让自己失去理性判断的东西。而酒,堪堪触碰到她的底线。
故而不论季子白怎么疯,她径自闭着唇,听不到,做出一副厌烦的样子。假如他还想玩突然袭击那套好比抽烟那回她就起身走人,乃至冒险反击。
摆脱药物影响,姜小姐多少还是有点儿力气的。
一个巴掌落在脸上,声音小小的,里头包含的情绪倒强烈,丝毫不亚于季少爷杀生时的傲然。
彼时满屋子的人惊得心跳骤停,生怕两人闹起来。
谁知季少爷忽然勾起嘴角,收了手,仿佛无事发生,顶着微红的侧脸,将姜小姐中意的菜往前一摆。
姜小姐也便重新坐下来,面色平淡地继续夹菜,一口一口慢慢地、又沉静地咀嚼
这一幕隔两天上演一回。
这两人就像两块逆骨绑到了一处,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共处起来比什么都要和平;你要犯我,我也犯你,当真斗起来似乎谁都讨不得好处,两败俱伤。
他们每分每秒都近似一块翘板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那样恰到好处,又那样岌岌可危。
这些天来,饭桌上依然摆着酒。
姜意眠今晚打算破例尝上一尝。
正担心一反常态的举动是否太过突兀,好心的严婆婆,再一次不知不觉地帮了她一把。
“少爷他没脸说,老婆子我偷偷先给您传个话,今夜他要给您送一份好礼呢可好的礼,待您见了就晓得不过这大好的日子,得给小姐好好扮上才行。”
“瞧瞧,这些都是小小姐当年盛行的样式,纵是隔了些年也好看的,是吧”
她将两颗圆润的珍珠,别上她软嘟嘟的耳垂。
再眯着老眼、弯着腰给她细细地描摹唇瓣,如画师勾出一朵娇艳欲滴的花。
一袭墨绿色的丝绸裙,凉滑贴体,称得腰是腰,腿是腿;
长发盘束,眉眼画得纤细温婉,两弯手肘拢着披肩。淡淡风情连着稠密的香气一块儿溢出来,婆婆看了不禁连道几声好“好极了,美极了。”
引着她往主院走,严婆婆一路劝“烟嘛,酒嘛,虽不是好东西,可男人碰得,咱们照样碰得。只要不过量,不丢了体面,要我说呀,抽烟数将吐不吐时最风流,酒要似醉非醉时最快活。”
姜意眠自是顺水推舟地应下。饭厅里,难得没有灯火通明,只在暗红的方桌上摆了几个烛台。
季子白已经坐在那儿,衣冠楚楚。
“老婆子见那洋饭馆里就爱这么摆,看来确实有几分妙处嘛好啦你们坐,你们吃,老婆子早些时候跟人约了茶馆下棋,就不陪你们咯”
精心布置完饭局,严婆婆找了个拙劣的谎言,速速给自个儿披上外褂,拿过伞。
走时不忘意味深长地拍一拍少爷的肩膀,一副老婆子只能替您做到这个份上的模样,随后迈着两条老当益壮的腿,飞快走出屋子,将大门吱呀一声关得密密的,方才功成身退。
外头下着雨,不见月色。
凉风钻过窗子,吹得烛火摇曳,阴影浮沉。
屋子里,姜意眠坐下来。
前面整齐排列着数十杯酒,颜色各不相同。
「酒还分这么多种这是要办试酒宴」
她看向季子白,一脸疑惑的神色。
季子白端起一杯淡金色的,她接了。
浅浅抿一口便皱起鼻子。
“苦么”
“苦。”
她不要了,还回去,眼睁睁看他面不改色地全部喝下去,脑袋里立时生出一个天才般的好点子。
她自发换了一杯无色的,感到一阵火滚过喉咙。
“辣。”
季子白照着神态变化说出她的感受。
她点头,又将满杯的酒递过去。
挺小的把戏。
季子白陪着玩了两把,看她一副不厌其烦、故技重施的做派,就没立刻将含在嘴里的冷酒咽下。
而姜意眠还在挑选新酒,冷不丁小臂被人用力一拽。身子顿时失衡地倾了过去,也低了下来。
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
她侧过眼,只见墙上那抹放大的影子猛地往下一压。
对方发烫的唇舌便陡然袭了过来。
是酒啊。
冰冷又热辣的酒,如汹涌潮水般滚滚而下。
姜意眠眠仰着头,脑袋被摁着,胳膊被攥着,躲无可躲,只得拼命地吞咽着。
可怜的喉咙滚呀,滚呀。终是难以承受地呛了一回,液体就从唇边漫出来,答一声溅在季少爷的裤上,晕开一块深色。
“漏了。”
他微微退后,贴着唇,不悦地吐出这两个字,话落复又用力地侵过来。
长而湿滑的舌头往口里深入,不断深入,贪得无厌地深入,好似根本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
就好像打算用这条糟透了的舌头去碰一碰、舔一舔她藏在深处的喉咙
好像非要一次性将她整个地占有了,弄脏了。如动物一般将自己的气味印在领土每一寸
用心无比险恶。
吻里带着惩罚的意味。
可是他凭什么惩罚她呢他以为自己是谁
姜意眠感受到了他的冒犯,他的轻视与,心头那股被戚余臣曾经安抚下去的、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不满,倏地以更汹汹的架势卷土重来。
她咬了他。
也使劲地挠了他,造出一道道破皮的弯曲红痕。
季子白不管不顾地亲了她良久,松开嘴,低头看到自己新添的伤痕,唇角缓缓拉到令人不适的程度。
他漆黑的眼眸亮起来,盛着两点火光,对她轻笑着说了一声“好多了,是不是”
不知指的是酒,还是其他什么。
他甚至点起了烟。
两根修长的指间,斜斜夹住一根烟。
他恶意地用这点烟火熏她,惹她,让她那双冷厉的漂亮眼睛缓缓不受控制地红起来,掉下柔弱的眼泪来。面上的笑意就越来越浓。
恶魔就此醒来了,你看到了吗。
那只被日常琐碎所催眠的恶魔,在这时露出了初始的狰狞嘴脸,从来没有改变过。
真有意思。
你取悦了我。
姜意眠真正从他眼里读出来的,是这两句话,充满胜者的优越。
是了。他以逗她为乐,以逼她失态为业,一旦成功就要收手。天底下哪有这样轻松的事
她不会容许的。
于是意眠轻轻地喘着气,胸脯起伏着,同样用两指掂起酒杯,将暗红色的葡萄酒尽数送进口里。
旋即反手扯过他的领子以牙还牙将他给予的欺压,毫不隐忍地全部还了回去。
一切就此置换了。
轮到她掌控住他。
「你要输了,明白吗,季子白」
「马上要输掉游戏的人,要死的人是你,不是我。」
她说不准这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一雪前耻的快意吗忍无可忍的怒气吗惋惜怜悯
她在以什么样的心情回击她的敌人,她的对手,她的同类,用牙齿撕咬他的嘴唇
而他又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低垂着长睫,第一次以他不该有的沉默、温顺的姿态,被动地接受着她的反击。不发一言,一派寂然
不该这样的,姜意眠想。
她失控了。
他也是。
一根烛火被风熄灭了。
第二根、第三个也接连地灭。
暴雨如冰雹般恶狠狠地砸在外面,窗缝积满水,同门缝处的一块儿延伸进来。
昏暗的桌边,他们的较量仍在继续。
即便掺了点其他的东西,隐隐杂乱起来,可归根究底还是一场博弈。
没有人肯认输。
斗争就永无止日。
两人的座位有点儿距离,嫌难受,季少爷单手托起了姜小姐的臀,将人放到自己的腿上。
她跪着,裙摆往上挪,于腰间积起几道美妙的褶皱。
膝盖肘粉了一角,小腿压着他的裤子。一只娇嫩的、无力的手却搭在脖子上,压着他的喉咙。
仿佛再借她几分气力,她便能狠下心来,双眼眨也不眨地碾碎它,彻底取走他的性命。
可他又折着她另一条胳膊,死死压在背后。
活像一只反折的蝴蝶翅膀。
心脏怦怦跳着。
许是酒的效用,眼前的景物不成形地迷幻着,光听得黏腻而含糊的水声在身体里发酵。
季子白注视她的眼神像一个巨大的漩涡,深渊,她避开了。
因为不想下坠。
酒进了杯又进了体,后来连杯也不进了,只在齿间徘徊推送。
披肩徐徐地滑落,白皙的肩头裸在空气里。
一只生着茧子的手,原先握着脚踝,后像蛇一样柔软地攀上腰、背。掌心粗粝的热度,将丝绸都染得温了,最后覆上她的后脖颈,糙糙摩挲着那块软皮。
记不清用了多少酒,始终没有分出胜负。
一方腻烦地停了下来。他们已被酒水湿了满身,脖子、锁骨、衬衫,放眼望去全是深深浅浅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