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晋江【改错字】(1 / 2)

阿娇拆了竹筒, 里头搁着的是能书写的布帛,厚厚的一沓。

上头字迹刚毅劲健,铁画银钩, 又深沉冷峻, 话却不像那么回事。

顶头第一张写着

不得上战场, 不得受伤,不许吃郅子安做的菜。

简单一句无聊的话, 也完全没有回信的必要,偏要浪费人力送来。

像是套盒,拿掉一层还有一层

回信与我讲讲雁门关的情况。

洛小八洛小五几个也在这儿,禁军中肯定也有他的耳目, 雁门关什么情况,何须她来讲。

阿娇不想浪费笔墨, 继续看下一张,一看却是乐呵了。

暗卫寻常负责打打杀杀,于兵事不精通,也不上心, 禁军里的世家子弟,去一趟雁门关,只怕先要被匈奴震慑住,震不住的,都是些莽夫,不堪大用, 便是说了雁门关的军政防布,也说不到点子上,你莫要偷懒。

他倒是把她的心思都猜得准准的,阿娇撑着额头想事情, 皇帝舅舅重病,局势不明,刘彻还是光身太子,没有太子妃,各方势力怎会放过这等安插势力的良机,尤其太后、皇后、皇帝舅舅曾经依仗过的大臣们,哪个不想占个太子妃的名头。

为防止被人摆布,刘彻说不定会先下手为强,选一门对他有利的,一则能帮助他稳固太子之位,二来他心怀抱负,增加一门得力的姻亲,将来朝堂之上,要实施新政,也有个助推的帮手。

眼下这一朝,连皇帝舅舅都几乎全听舅舅的,实在无法依从的才会稍稍反驳,更不要说满朝文武了。

阿娇不想与他有信件来往,是为两人好,注定无法在一起,牵扯深了,反而是彼此浪费时间精力,阿娇轻叹一声,继续看信

父皇定了春正月与我加冠,当初你及笄,我赠了礼,你也该还我一份,长公主生产在即,你定是要写信回堂邑侯府,一起送来长安便好,不费什么事。

阿娇才懒得理他,她毕竟在后世待了好些年,刘彻正与人议亲,打死她她也不可能与对方纠缠不清的。

雁门关气候干燥,便是眼下临近入冬,风也刀子一样刮在人脸上,一盏铜镜搁在案桌上,被透进来的风吹得呲呲响,里头映照出她的容貌。

阿娇看着镜中熟悉的眉目出了一会儿神,心里有些残忍地,他定亲、或者是大婚的消息快些传过来罢,如此一刀两断得干脆,以后君是君,臣是臣,再不要用男女之情相互牵绊对方了。

刘彻是这里的人,才不会觉得定亲了,大婚了,就不能与旁的女子暗通款曲了。

阿娇将剩下的信件搁在案桌上,过了一会儿,不见宁一带工匠来,拿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慢慢饮着,百无聊赖,又拿过信接着看起来。

知道你介怀,如若我说,我以父皇重病,朝政繁杂为由,拒绝了朝臣册立太子妃的提议,你可能笑一笑,大方回一封信给我

阿娇看完抬眼,忽而瞧见镜子中的自己竟是不自觉弯起了眉眼,眼里都是高兴的笑意,伸手抚了抚眉心,又接着往下看

加冠时纵然希望你在场,也知你肯定不会回来,但今夏你必定要回来一趟,若是定下回长安的时间,先与我说一声,派人与你洒扫公主府。

阿娇失笑,阿母要临近夏天才生产,小家伙还在肚子里,便很得祖母恩宠,已经发了话了,是个男孩,就另开府封为世子,如果是女孩,就为郡主,将来承袭长公主的封地,父亲,兄长们,无不渴盼着这个小生命,可以想见,倒是是何等的荣宠了。

京都有师父淳于意,师兄容岚,又请了有名的产婆邓婆子,阿母的身体也尚可,但毕竟阿母年纪大了,搁在后世都算高龄产妇,临近产期她是要回去一趟的,只现在时间还早,雁门郡的事还很多,她也不知何时能启程

刘彻并未与她说朝堂的事,只是末尾再三叮嘱,不许上战场,又说另外指派了两名太医署的臣官来,避免出意外。

他笔触刚硬,锋锐内敛,却字字是关心,阿娇到底软了心肠,拿过旁边洛小八准备好的笔墨,就着这布帛,在背后另回了一封,细细将雁门关的情形说了。

来往信件皆是刘彻驿传点的密线,安全自然不消多说。

不知不觉写了一大堆,其中并无闲聊,只是临到末尾加了一句,让他自管去堂邑侯府取他的加冠礼,讲明了在哪个阁哪个屋哪个柜子。

她可能只有九岁十岁的时候就准备了

阿娇写完,有些后悔,想涂抹掉,后又没动,搁了笔,把信折起来,塞到信筒里,另外写了一封给阿母兄长的,封上封漆,等洛小八回来,把两个信筒交给他了。

洛小八喜出望外,这便去办事了。

阿娇领着两个工匠去工坊,早先她做的三合土已经固结,阿娇让他们试试硬度。

两个工匠都是修补城墙的老人了,一看就看出了门道,“这般强硬,用料上可是有什么讲究。”

原先也有商人大着胆子来做匈奴人的生意,后头做不下去,掌事的丢下家业跑了,留下这么个磁窑,现成的,阿娇拿来用了,现在炉火烧得旺,阿娇先教他们怎么烧出能细化的熟石灰。

其实也没什么好讲究的,就是石灰石放在火里烧,阿娇用钳子扒拉了下窑里的石头,让炭火烧得均匀,“有多少粘合力,看熟石灰的颗粒,尽量捣碎,用这个筛子能筛下来的粉末最好,砂石用中砂,河沙和山砂都可以,有个大致配比,具体的挨个实验就成。”

筛子可以细分泥沙的粒径,工坊里也有简单的量桶,一般情况下,熟石灰需要占三成,其余大致各占三成,做出来的三合土,总归不会太差的。

两个工匠一听就懂了,上手做一遍,阿娇让姜奉之来管这件事,“烧石灰不像冶铁,不用太高的温度,寻常人家做一顿饭的功夫,也能烧出好几块,这地方也不难寻石灰石,我给你一批粮食,你写一份布告,就说烧出二十斤石灰石,给半斤粮,不计数量,多少都收。”

这事不难,找两个兵支个摊子,每日盘点收支便可,姜奉之应下了。

阿娇知他在刘彻身边时,也管生意上的事,便也不怕他做不来,“眼下不是种粮的时节,不过早晚是要种的,需得重新盘点雁门郡的户数,土地,土地周围有无河渠灌溉,有多少地,多少人力,有无农具,缺什么,全都打听清楚,无主的荒原也圈出来,登记造册,需要什么人,你找公羊呺,他那里安排不下,再来找我,我想办法。”

这是下定决心要做扎根在雁门关了,姜奉之来时受过太子嘱托,凡事都听陶七公主的,此时见她确实是个脚踏实地做事的,心中也踏实,不用公主细说,自己就去办事了。

阿娇确实很感激刘彻,送了这么些人给她,她不至于手忙脚乱,事事都亲力亲为。

一忙忙到快天黑,郅都才从兵营里回来,阿娇正拿炭笔在粉过熟石灰的铜板上画弓弩的机构图,见郅都右臂上添了新伤,苦笑道,“给你添麻烦了。”

他们三人关系一团乱,那些禁军都是太子的人,里头又有些家世不错的,心高气傲,什么事也做得出。

郅都解下佩剑行礼,目光顿在白板弩图上,心神微震,“强弩”

阿娇点头,弓箭和弩的差别在于,使用弓箭的时候需要双手拉弓,眼睛瞄准,这既不持、久,也容易仓促,对箭术有更高的要求。

阿娇能改进弩,是因为这时候的弩上有了瞄准器望山,望山上甚至有测距的刻度。

近战上用弩做兵器肯定吃亏,但可以在各个兵种下面,编入弩手进行辅助战斗,只要改进了射程和杀伤力,这便是一件了不得的守城强兵。

身为一个兵,阿娇对兵器自然有研究,尤其弩这样冷兵器时代的巅峰武器,几乎每一个战士都为之痴迷。

阿娇拿过重弩,给郅都做示范,“十石弩杀伤力大,射程远,难点在于,普通兵将臂力不足,五六石已是极限了。”

阿娇只是拉长了弩臂,略略制出了一个粗糙的模具,却也初具威力了。

郅都拿在手中,一眼看明白了个中关键,“力弱者蹶张,力雄者腰张。”

阿娇点点头,她在机括上动了手脚,在弩臂两端,安装了两个打磨光滑的圆环,这弩虽然看起来足足有半人高,却让人能用上脚力,腰力,乃至于全身的力气。

以西汉目前普遍的冶铁技术来讲,打造这样的圆环比较费时费力,但并州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她手底下有精良的工坊和工艺,要做这样标尺标产的构件,并不是问题。

张力越足,杀伤力越强。

“可以明细分工,上弩的上弩,进弩的进弩,发射的管发射,三人一组,相互配合,守雁门关这样的关隘峡口,比较实用。”

旁边还有更强弩的机床弩车,目前在兵营里并不常见,郅都拿着弩具看过,知道这一个强弩兵团对一座城的意义,深深看过阿娇一眼,心中翻覆。

她比先前似乎消瘦不少

郅都握着弓弩的掌心收紧,终是将到口的关心压到了心底,敛收了情绪,淡声道,“臣下大概知道了,造箭营里有一位老师父,手艺好,也懂行,臣下单独划出一块地来,让他们在里面闭关造弩,有不懂的,再派专人来询问你。”

兵器改良是件不小的事,保密工作肯定要做好,交给郅都,便没什么不放心的,阿娇把王青叫来,人直接交给他了,“如今王青手底下有斥候一百六十一人,有十余人潜入了匈奴,只是匈奴人居无定所,没法频繁出关递送消息,得来的消息也很零散,不成体系,我把人交给你,以后王青听你调令,你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

她毕竟是兵,不是将,没有将才,这些斥候只有放在将才手里,才能发挥更大的用处。

雁门关的风气实在大,阿娇忍不住偏头呛咳了两声,又继续道,“希望匈奴晚些来,来时能用上弓弩罢。”

郅都低声说,“我在匈奴南部多布部族里有两人,其他地方零星几个,如果有消息,会留有暗号,雁门关哨所每日有巡逻士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要太忧心了。”

阿娇应了一声,“春正月前左右是要来一回的。”

郅都思量,看着案桌上放着的雁门郡布防图,沉吟片刻,在雁门郡络绎县与周平县的交叉口点了点,“那我们就来个瓮中捉鳖。”

足一月的时间,提前设下诱敌之计,暗中埋伏,能打一个胜仗,也算开一个好年。

阿娇不由也跟着紧绷了心神,“如何排兵布阵,你和冯敬,诸位将士商量,我只能粮食和治伤药物了。”

郅都便笑了一笑,“你可知打仗打的就是粮食,你一来,将士们不知道有多高兴,都担心你受不住这里的苦,要回去。”

这就是是富婆的快乐了,阿娇也笑。

郅都目光凝在她面上一瞬,又很快移开,重新拿了佩剑,终是没忍住越距,“你留下粮食和药物,回长安城去罢,或者回并州。”

阿娇摇头,“有很多我能做的事,我还幻想着,能将雁门关一点点往外挪,你看外头大草原,放羊牧马,不是很好,原来有很大一片也是我们的,后头动乱,才被抢了去,还没抢回来呢。”

她纤细的手指指在舆图上,定襄、凉城、云中郡出去还要圈出了好大一块,实在贪心,郅都心中叹息,“你要做什么,画好图纸,让臣子送过来便是,有这些足够了。”

阿娇知道他挂心,拔了剑要同他比划两下,肚子却是先饿起来,郅都眸光一滞,“这么晚了,还没用膳么”

先前送来过,一直画图,顾不上吃,院门口守着两个婢女,阿娇开门让他们重新热了饭菜来,多添了一副碗筷,“子安,一起吃罢。”

郅都行礼道,“臣下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

阿娇轻叹,收拾了一些常用的伤药给他,“子安,是我对不住你。”

郅都握着腰间的佩剑,并不看她容颜,只失笑道,“不要放在心上,与你留些距离,是怕走得近了,长安城那位,急匆匆与我赐婚,我无心成家立室,并不愿受这无妄之灾。”

阿娇听他说得坦然,像旧时好友,并无芥蒂,心中感激,怪刘彻小肚鸡肠,待子安走后,才朝宁仪倒苦水,“我与子安坦荡荡,交个朋友,子安却也有诸多顾忌,看今日模样,是再不愿与我来往了。”

宁仪看出来她心中所想,抿唇笑道,“公主只管别人不管自己哩,太子多看旁的女子一眼,你别扭好几天,这会儿要与中尉大人一起吃饭,就抱怨太子小肚鸡肠,你可是与郅中尉定亲过,太子能不介意挂心么”

阿娇奇怪道,“那怎么能一样,太子看卫子夫,是为美色,我与郅都说话,吃饭,却是纯粹的友谊,尤其我诓骗了他一回,定亲又悔婚,他名声也被带累了。”

宁仪不答,也不好戳破,那清冷的男子,独看见公主时才有些笑颜,几番隐忍,自大婚被挟持后,太子恋着陶七公主这件事,天下人皆知,禁军中有暗中爱慕的,也并不敢上前叨扰,郅子安却还敢单独与公主相见,甚至是越距劝公主回长安城。

这不是友人,是对心爱之人。

对友人,会有同生共死,共赴沙场的豪气,只有对心爱之人,才会百般阻挠,太子是,中尉大人也是,哪怕两人皆知,这是公主心中想做的事。

宁仪接了婢子手里的饭菜,给她舀了汤递过去,劝道,“除了政务之外,公主对中尉大人,还是离远一些罢,对他好,也对您好。”

阿娇想了想,点点头,让宁仪坐下陪她一起吃饭,吃完接着处理并州送来的政务,忙到夜半睡去,第二日清晨一早,便着了骑装,前去太守府拜访冯敬。

冯敬年逾五十,在长安城曾出任御使大夫,是一名镇守雁门关的老太守了,与郅都算是忘年交。

阿娇去的时候太守正率领雁门关众文臣武将商议军务,雁北的窗户开得大,根本不隔音,阿娇立在院子里听得清澈。

守在门口的卫兵要禀告,阿娇抬手制止,他们面面相觑,并不敢多话。

里头有个姓徐的长吏,很不乐意地喷道,“匈奴人悍勇,人尽皆知,此次只来五百余人,被你们打败了,必然不肯善罢甘休,下次铁骑大军袭来,就不是抢一点东西能算的,此番对战是失策了,尤其还杀了一个部落族长多纳,你们这是逞一时之勇,将匈奴大军引到我汉庭的土地上来啊”

阿娇听这徐长吏的语气,微皱了皱眉,这徐金是繁寺县长吏,雁门人,算是当地的土豪乡绅,冯敬从御使大夫的位置上下来,做雁门关太守,实则是右迁,又年纪大了,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不尊重上官,实在也没什么想不通的。

徐金敢这样说,要从繁寺县的位置说起,繁寺不比关外的平鲁,山阴,右玉,繁寺在雁门关内,临近代县,虽是在北边,却因为中间隔着一道山脉,交通不便,匈奴骑兵不走繁寺过,抢他的时候不多,这一通割肉饲虎的谬论从徐金口里说出来,并不稀奇。

冯敬的声音带着怒意,“那照你的意思,我等御敌还有错了,该放匈奴兵进来,烧杀掳掠一通,求得片刻安宁”

徐金接着道, “怎么太守自京城来,却不知如今的局势,眼下陛下身体有恙,我等更不能雪上加霜,当真因为这几百匈奴兵的性命,惹来匈奴大军,火中焦油,陛下有个闪失,我等谁担待得起。”

冯太守不善言辞,徐金咄咄逼人,“尤其那陶七公主,来逛一逛,也该回长安去了,她带了这些粮食过来,招摇过市,弄得人尽皆知,匈奴首领收到消息,不发兵来抢她,还抢谁,她就是雁门关的祸患,我看太守您,还是早点把她打发了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