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闹到很晚, 后头又去洗澡,阿娇困顿,也记不得自己几时才回卧房的了, 她作息规律惯了, 已经形成了生物钟, 寅时末卯时初就醒了,睁眼却被吓了一跳, 把被子往上拉了拉,遮盖住脖颈,羞恼道,“你这样吓人不吓人。”
床头还掌着灯, 床榻上并不算太黑暗,阿娇倒不是害怕, 是想着自己睡着,也不知会不会流口水磨牙之类的,被他看了去,岂不是很有损仙女形象。
刘彻不知旁的男子是否是他这般, 但新婚之夜,他确实一点不累,搂着她也不想睡,夜里安宁,时间怎么过去的也不注意,好似就这般, 看看她,亲亲她,没过去多久,就天亮了。
她一害羞, 嘴巴就特别的硬,偏生面颊带着薄红,瞧着就格外的外强中干,刘彻低头,要去吻她。
阿娇伸手盖在他嘴巴上,把人推远了,“还没洗漱呢手松松,我要起来了。”
刘彻失笑,揽住她的腰,不给她起,“你还起得来么”
他这么一说,阿娇便觉得浑身都不舒畅,尤其唇,和某些不可说的地方,刺痛,眼睛也干涩。
阿娇裹着床单爬起来,稍稍支起了身体,从床头的小柜子里摸出了一块小铜镜,一看自己,顿时哑口无言。
她两眼发黑,脸色憔悴,简直像是那被妖精吸干元气的病弱书生,阿娇见旁边的人还笑,伸手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直接把我拆开吃掉算了。”
旁人是见不到她这般赖皮模样的,刘彻握住她的手,拉到唇边啄吻着,心情很好,“再睡会儿罢。”
阿娇挣扎着起来,“还得去给母后,祖母问安。”
刘彻把人压倒到床榻上,“晚些时候也无妨,这种事,一开始讲究了,后头你麻烦更多,陪我再睡一会儿。”
阿娇懂刘彻的意思,规矩一开始就讲得足足的,以后便要日日如此,稍有不妥,就要被挑拣出错处来,倒不如一开始就放开些,以后想进步了,还有进步的空间,不想进步了,也不会觉得前头的努力白费了。
祖母记仇,前几年她得罪太后好几次,又从她刀口下救下了郅都,嫁给刘彻,桩桩件件,都把祖母得罪彻底了,关系一时难以缓和,这些无用功,做不做倒无所谓了。
阿娇心力卸下来,倒觉得身体痛头也痛了,躺回去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试了试刘彻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她身体一直很好,几乎不生病,原先有些热,刘彻还以为是情动的缘故,这会儿看她探额头的温度,自己也试了试,一下就要起来传医正。
阿娇连忙拉住他,“我自己就是医师,只是有一点发热,并不打紧,你去传医正,不到一刻钟,流言都要传遍整个皇宫了,那能好听么”不得说太子龙精虎猛,太子妃一夜承欢,竟是到了要请医师的地步。
宫中的八卦人人都爱听。
刘彻见她精神还好,试了试温度,笑道,“那怎么办,总不能这样拖着,越拖越严重,倒不好了。”
阿娇嘿笑了一声,觉得他掌心凉凉的很舒服,“休息一下就好了,阿彻,你把雁门关送来的信报,奏报都给我看看,把宁仪、宁一,宁小五他们也安插到昭阳宫里,他们平常负责给我传递消息的。”
这些年虽是风吹日晒,她的肌肤却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现在像小猫一样靠在他掌心里,刘彻指腹摩挲着,爱不释手。
阿娇见他不说话,脸稍稍抬起来一些,“去呀,阿彻。”
刘彻身体一翻,阿娇便动弹不得了。
阿娇要被气死,却犟不过他,又被翻来覆去吃了一回,末了瞪着一双水润的杏眸,“你这个禽兽,我还在生病。”
刘彻懒洋洋的,星眸里都是笑意,“是有些烫烫的。”
啊这个禽兽
阿娇脸色通红,对他拳打脚踢,刘彻见她实在彪悍,竟是有了些九岁十岁时的刁蛮任性,心中反而喜欢透了,眉目间都是笑意,“好了,是想让你发出一身汗,病能好得快些。”
阿娇探出头看了看,快要辰时了,再不起来去请安,那真是过分了。
阿娇坐起来,要先去沐浴,起身的时候腿软,还是面红耳赤地被刘彻抱去浴池了,梳洗完穿戴好,刘彻已经换上了一身绀色常服,正与洛一交代着些什么,看她进来,才问道,“你还好么”
阿娇瞪了他一眼。
刘彻无奈,失笑道,“阿娇,你有没有发觉,从昨晚起,你就只会瞪我一个表情了。”
阿娇自己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一回事,自己不由笑起来,让宫婢进来给她梳头。
以往她的头发都只着些简单簪,现在要上太子妃的行头,就够让她头疼的。
弄好后过去,辰时末了,先去给太后请安。
窦太后一看她那模样,便知是极得太子喜爱了,心中也说不上是欢喜还是糟心,思量间不由便往她肚子看去,到了这个地步,她也不知是盼望阿娇有孩子,还是盼望阿娇没孩子了。
这个孙女左右跟她不是一条心的。
素姑笑道,“都等了太子妃半晌了,原是要等着太子妃来一道用早膳的,太后胃受不得饿,便都先用了。”
阿娇本是半藏在刘彻身后,这时便站出来,要请太后脉,“祖母还好么,儿臣给祖母看看。”
窦太后摆摆手,“有医正看过,用不上你,只是你毕竟是太子妃,是世家贵女的表率,可不能太惫懒了,有时间,也请她们进宫坐坐,也免得你冷清寂寞。”
阿娇一应点头称是,窦太后看她态度好,听话乖顺,稍觉满意。
刘彻上前拜了拜,在旁边的矮榻上坐下来,敲了核桃,剥干净递给祖母,温声道,“祖母不要怪阿娇,要怪就怪儿臣罢,是先前并州来的政务,盐铁矿山,父皇交给儿臣来处理,儿臣一时没找到懂那些图册的人,只好请阿娇代劳,明日起她便要去司农处点卯,处理这些杂务,往后请安的事,儿臣也一并代劳了。”
不待太后皱眉问话,刘彻又道,“听母后说,祖母那有人懂冶铁农桑,不如祖母将人送来儿臣这里,选做九卿,一同治栗,到将来上手了,倘若阿娇有了身孕,或是忙旁的事,也有个能接手的人。”
他这样一通话下来,阿娇高兴了,因为不必困在宫里,可以去做正事,太后高兴了,因为这些东西本也是她想接手的,她正想办法,不想太子这就送来了枕头。
窦太后接过孙儿敲的核桃,嚼着吃了,脸上已经带了笑意,“这倒是不错,阿娇既是忙,也不必每日来请安了,祖母要是想她,自会派人传她来作陪,你母后那,也该去说一声才是。”
做祖母的顺心欢悦,做儿孙孝顺体贴,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一对祖孙,还像十多年前一般亲近安和。
阿娇看着,颇觉荒谬,兴许这就是皇宫罢。
刘彻道了谢,领着阿娇出了长乐宫,往未央宫去,阿娇看了他好几眼,还是忍不住道,“原以为你说的不用晨昏定省是哄我玩的玩笑话,没想到真的不用每日问安了。”说是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也做到了。
太后小时被送入宫中做宫女,后头成了夫人,皇后,太后,一直待在宫中,对农事工事几乎可以说一窍不通,在这汉庭,想要找出一个懂那些图纸的人来,是不可能的,送了什么人来,便是照本宣科,也要花费好几年的时间。
要掌管并州这些商家产业,更是难上加难。
也没有人会信服。
想拿也未必拿得走。
只要卡着矿山,就拿住了冶铁,想在冶铁上插空子,光有工艺是不够的。
刘彻是知道这个中关碍,才明明白白把这些东西搁在太后面前,比她先前犟着不给,不知高明多少。
刘彻放缓了脚步,牵了她的手,眼里带着些细碎的笑意,“我堂堂太子,自然说一是一,说到便做到。”
昨晚可不是这样的。
阿娇腿酸,不由嘟囔了一句,又瞪了他一眼。
刘彻听见了,耳根泛红,颇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了一声,“快走罢,父皇母后只怕等急了。”
他这样说着,脚步却是慢了下来,阿娇心里甜蜜,想着明日就能出宫,不由弯了弯唇。
刘彻见她展颜,心情也好,边慢慢与她在青石板路上走着,边道,“上回虽然没有猎到多布王的人头,却也让他元气大伤,又加之冬春积雪,道路不通,匈奴人没再南下侵犯,煤山的事我着派了桑家家主桑清去接管,他是我的人,家里又有开矿的经验,是个老道的商人,行事向来稳妥,安心罢。”
桑家世代经商,家世累富,阿娇对这家还比较清楚,是因为桑清有个儿子,就是后头大名鼎鼎的桑弘羊,不过现在还是个三岁的小娃娃,长到十三岁做刘彻的能臣,是十年后的事了。
有刘彻管着雁门关,她没什么不放心的,春耕在即,皇帝舅舅又颁布了重农诏,眼下最重要的,就是这两地的春耕了,阿娇暂时去不了并州,却让秦阳早早将封地各农庄田地的情况上报来了,阿娇想和赵过商量,先在并州这三郡上实行他的新政,将来有了成效,再推往其它州郡,忙是要忙一阵的。
阿娇和刘彻说了自己的想法,刘彻唔了一声,“你和赵过商量,需要什么人,我给你找。”
阿娇应了一声,忍不住有些开心,刘彻看她自个傻乎乎的偷笑,握了握她的手,“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些。”
只要是人,笑起来都会更好看,阿娇瞪了他一眼,瞪完自己也觉得眼睛累,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背,自个眉开眼笑的。
刘彻亦是眉眼含笑,有她陪在身侧,似乎连这般走路,流光都是缓慢的。
南平远远坠在后头咂舌,和新进来的小宦侍南风道,“完了,今日太子已经把一年笑的次数用完了”
小宦侍原先就在昭阳宫听差,只不过不在近前,往前张望了两下,也笑道,“是太子妃,与寻常女子不同,现在长安城里,多少人家请了先生教家里的姑娘读书习字,您是没瞧见,外头长安街开了好几家书肆,都被女子占用了,还有个叫什么夫人的,在城南开了一家女子书院,请的是女先生,专收女弟子上学的。”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原先在江陵,这样的书肆就有好几家,南平多少知道一点,是文翁女子学馆,先前收不到什么学子,后头太子放话,说喜欢学识丰富的,整个长安城闻风而动,真是造就了一时盛况。
“快别说了,到未央宫了。”
南平和南风两人小步上前,跟紧了。
阿娇先去给皇帝舅舅探脉,药方是师父开的,并无不妥,刘启留了儿子说了一会儿话,阿娇在外候着,等刘彻出来,两人才一块儿到后殿去见皇后。
王娡早先就见过了女官,这会儿看阿娇,笑得慈祥包容,赐下了好些东西,又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孩子的事情急不得,且放宽心,母后也帮着寻一些好的医师,咱们该看病看病,该喝药喝药便是。”
阿娇点头应了,“阿母帮寻了两个牢靠的女医,请在了府上,后日回府便请脉。”这是成亲之前就和阿母约好的,那日阿母生了小妹妹,她别扭过一回,后头倒是坦然了,也不排斥了。
甚至想为这件事努力努力,也想每日睡前花半个时辰,把丢了许久的瑜伽也捡起来,尽量让自己的身体好一些。
刘彻听了,不由便去看她,见她朝他眨眨眼,杏目里都是笑意,心情亦是舒悦,她先前那般排斥,他不想逼迫她,不治便不治,但如果她想起来要治,并且不会为这件事伤身伤心,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王娡看看儿子,又看看阿娇,笑道,“好了好了,你们快回去了,母后实在看不下去了,走罢,走罢,回自个宫去。”
阿娇羞赫,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舅母对她都挺宽宥的,或者说,舅母这个人,只要对她儿子真心的人,她都挺好的。
阿娇与刘彻告辞出来,回了宫,见南平几个在院子外探头探脑的,知道他们定是有事要找刘彻,也不扰他,自己换了身便服,就要出宫去寻赵过。
刘彻不悦,“才新婚,你不在宫里陪我,反而要出宫。”
阿娇乜了他一眼,“你不是要准备去书房么”
刘彻笑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一道去。”
阿娇摇头,让宁仪抱了两捆羊皮卷,都是封地农田的地势图,“我和赵过很熟,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宫门关闭前,我就回来了。”
又道,“你在我反而不好做事,被人认出来,又是一阵喧闹。”
刘彻不想同她争执,便让洛三几个跟着她,护她周全。
阿娇见他不再反对,欢呼了一声,是真正像一只出了笼子的鸟,刘彻失笑,叮嘱了洛三几句,自己也去书房了。
新婚休沐九日,阿娇几乎都在城南农寺,和赵过一起看三郡封地送来的农田图,这些图是阿娇手底下专人绘制的,哪里是山谷哪里是坡地,什么地方有河川方便灌溉,什么地方能开沟渠引流泉水,都一清二楚,赵过拿着图纸爱不释手,也带阿娇去霸陵,看原先长门宫的土地。
现在已经全部变成了土地,种的是黍米,一垄一垄的土地,沟是沟,垄地是垄地,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黍米种在阖里,这样不但保持更多的水份,中耕除草时,又能把拢上的土壤连同草一起埋入壑中,育壮根苗,农作物的根系在土中也就扎得更深,到了第二年耕种,又把种子撒在另一边,循环利用,续存了地力。
来年什么情况看不到,但这里是试验田,隔壁密密攒攒的幼苗,和新法种出来的,明显长势都不一样,赵过朝阿娇拜道,“公主太子妃相信小臣,让小臣前往并州,做搜栗都尉,配着新打制的农具,到收割时,每亩田大致能增产二石。”
长门这里的地面积还是太小了,看不出什么成效,赵过需要大一点的土地,才能发挥他的功效。
阿娇想了想,点头道,“赵大人,我相信你,并州三郡的农人,比这边的更好说话一些,如何耕种,就按赵大人的意思来做,这件事我会与太子商量,择日便护送大人前往并州。”
她这里有些农具画出了图纸,还没有来得及打造,如果有赵过在那边,配合秦阳他们,是如虎添翼了。
赵过大喜,连连拜谢,阿娇把他扶起来,这是一个真正的农学家,一心就是想把土地种好,阿娇很敬佩。
赵过又催促阿娇,“北边气候冷,春耕迟些,但也容不得耽搁,还请公主快些回宫,与太子商议此事,赵过随时都能启程。”
他比阿娇还急,阿娇哭笑不得,也不着急进宫,带着赵过先去田埂边搭建来休憩的帐篷,让宁仪准备了笔墨,写了封手书,讲清楚情况,让洛一送回宫里去。
“这里的土地我来照看,必定让它有个好收成,赵大人放心去并州。”阿娇给了个农事专用的公主印信,外加一封亲笔信,将并州三郡的农事全权交给他了,“夏秋时我会去并州一趟,大人若是碰到什么难事,也只管派人送信回来。”
阿娇点了一些可信又能用的,又不想这位著名的农学大家出事,又往他身边调派了两个暗卫,她现在常常和刘彻在一处,倒是用不到这许多,有宁仪,宁七两个,差不多也够了。
傍晚时太子手书便送回来了,刘彻准了这件事,赵过兴高采烈的,若非今日天色已晚,不好上路,只怕立刻就要启程了。
赵过回家收拾东西,阿娇自己牵了飞雪回城,进了城门也不急着回宫,慢悠悠地拢着手在长安街上闲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