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大雨,浇散了连日的暑热。
清晨,仍有几丝雨滴悄然洒落在马车里的小褥上,国公夫人忙抬手合上了车窗。
一旁小女儿正睡熟了,娇憨的面庞还透着几分稚嫩,纤长的眼睫在白皙的小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国公夫人取来自己的薄披风,与小女儿盖在肩上。佛庵清修日子清苦,小女儿回来之时,清瘦得叫人心疼。这几日更有甚之,染上了轻微的风寒。
见得小女儿眉间忽的皱了皱,国公夫人忙轻轻抚上她的鬓发,一下下的,轻轻呵护。
陆月悠缓缓打开眼来,方作了一场噩梦,他往母亲怀里钻了钻。“阿娘,你说,陛下会不会还恨着我”
“傻姑娘。你不是回来了么”国公夫人望着女儿眼里的迟疑,细声开解“那桩婚事本就是太后的懿旨,国公府上下不过是听旨罢了。你如今清修归来,与翊王殿下已经没有关联了。记住了么”
陆月悠眨着眼,在母亲怀里点了点头。“记住了,阿娘。”
天色阴沉,洒落入寝殿的光线使人辨别不了时辰。
加上昨日夜里的乏累,星檀今日起得很迟。
桂嬷嬷入来侍奉梳洗的时候,方告诉她皇帝四更天的时候便悄声走了。安小海又在殿外提醒着,“娘娘,国公夫人与二小姐已经到了安定门了。”
星檀让桂嬷嬷出去传了话,“娘娘知道了。”
“安公公,让御膳房侍奉早膳吧,娘娘该用食了。”
安小海面满笑意,“诶。御膳房的粥菜早备好了。我先去张罗这个。”
偏殿里御膳房送来的粥菜摆了满满一桌。海瑶粥、百花蜜、牛乳果子,金银元宝,各色小碟儿下菜星檀胃口不佳,草草用了些,便让人撤了下去。换上了迎客的茶点来。
安公公领着国公府母女二人入来偏殿的时候,星檀方让桂嬷嬷扶着起身,稍稍往外迎了迎。
国公夫人今日一身绛色丝织长袍,头戴珊瑚碧翠的金冠,脚下锦绣丝鞋,端庄富贵。见得皇后,国公夫人忙拉着月悠跪下行了礼。
星檀没有寻常女儿家与母亲的亲昵,冷冷看着地上的两人,等她们说
足了礼数之辞,方轻声唤着,“母亲且平身吧。”
陆月悠搀扶着国公夫人起了身,星檀这才打量起数年不见的幺妹来。
她长居江南,与祖母一道儿回京探亲的时日屈指可数。女儿家长大的速度十分令人惊奇。每回再见,幺妹的容貌都不禁让人称叹。如今已经十六岁的月悠,袭承了母亲的所有优点,那双眉眼惊艳之余,多有几丝娇柔,让人几分怜惜。
星檀唤了二人入殿,嬷嬷婢子们侍奉起来茶点。方听得国公夫人问候起来,“听闻坤仪宫大火,臣妇便让老爷写了帖子。娘娘是伤着哪里了,可否让臣妇看看”
“宫中有太医照料,母亲大可放心。已经好多了。”
星檀并不打算与母亲看自己的伤。她在江南的时候,何止伤病过一两回呢唯有祖母悉心照顾,母亲却连一封书信也不曾问及。如今母亲在担心什么星檀不太明白。
许是听得出她话中隔阂,陆月悠捧出一个药瓷瓶,“月悠听闻姐姐受伤,便与桂月庵住持要来了些。是住持师父亲自调配的,很是有效。”
星檀让桂嬷嬷接了下来,轻声道了句多谢。方唤二人多用些茶点。
“安公公可在外头”她问起桂嬷嬷。
桂嬷嬷应声,“在外头候着呢。娘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星檀缓缓开了口,“陛下已该下朝了。”她目光扫过眼前的母女二人。国公夫人顿住了筷子,陆月悠眼神慌乱,正看了她一眼,又忙垂眸了下去。
星檀面上并无波澜,接着与桂嬷嬷道,“请安公公去一趟养心殿传话吧,就说,母亲与月悠特地入宫,来探本宫的伤势了。问问陛下可有空闲么。”
“知道了,娘娘。”桂嬷嬷退了下去。
星檀与二人继续吃着茶点。
母亲面上虚假的笑意,让她想起七岁那年与祖母一道儿去江南的始末。
祖母膝下无女,嫌这京都城住着拘束,便想带个小孙女儿回江南,在江南为官的二叔府上养老。星檀是嫡长女,又是皇帝亲封的朝阳郡主,消息在府中传开,府中上下本都以为,该是月悠要去江南了。然而母亲却请来了位算命的先生,与父亲说月悠与南边八字相冲,去了必然凶多吉少。
父亲知道母亲疼爱幺妹,可送走星檀,也并非全因为那虚无缥缈的算命之说。
那年元惠皇后大丧,皇帝与皇后素来情重,悲恸之至,犯了旧疾,卧床数月不曾上朝。星檀曾深受元惠皇后喜爱,幼时尝被长兄带入宫中,侍奉皇后左右。父亲方忧心皇帝日后再见星檀,易触景伤情,只好作下了这个决定
星檀喜欢祖母,老太太年岁虽长,却比这京城里的人活得都要恣意些。听闻自己要去江南的消息,且并不觉着是坏事。只是临行前夜,薛奶娘不知怎的,来与她说了一件旧事。
薛奶娘告诉她母亲生她的时候是难产,阵痛了整整两日也不见胎儿下来。就在整个产房都陷入绝望的时候,父亲从宫中请来了有经验的接生嬷嬷,方帮着母亲将胎位顺了过来。只是从来养尊处优的贵女,经历了一场大劫,孩子落地之后,母亲甚至不愿抱起那个嗷嗷哭泣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