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会,视线挪至旁边的长桌,她凝神望去,那桌上似乎叠放的是有待三审的文章。她手里刚好还有一摞,便径直走过去叠在上面,放齐整。
两摞待三审的纸堆旁,一摞已经被选定为淘汰的文章,以及一摞选定为通过的文章。
卿如是随意浏览了几张,眉头便蹙紧了。
后方两人的谈话似乎又到了瓶颈处,暂时揭过话不再说,月陇西朝她走过来,大致也明白她在为何皱眉。
卿如是随手翻了翻那堆被选定为不留的,忍了心气,转身问道,「长老的选定策略莫非是但凡崇文党所作便一定不给留?」
月世德虚着眼睛看她,「那姑娘的选定策略又是什么?我瞧但凡被姑娘批过的,皆是崇文党所作。说到底,我们都一样。」
「修复的是崇文的书,我留下崇文党所作文章有何不对?」卿如是压低声音,「想来陛下让长老进行三审,一定是看中长老德高望重,而不是为了行方便使些龌龊手段。若长老偏要如此大张旗鼓地选些歪瓜裂枣,岂不是在映射陛下其心不纯,下旨修复遗作只是个幌子?」
事实就是如此,修复遗作本就是幌子,但月世德手脚做的未免太明显,将崇文党统统排斥在外,这才一选就要把崇文党筛个干净,那后面该如何是好?
「卿姑娘牙尖嘴利,老夫说不过你。但你要知道,无论如何,最后遗作修复的成果都会拿给陛下过目。陛下若是不满意,仍会让编修者重头再来,直到陛下达成目的。」月世德起身,走到桌前拿起那一摞被筛掉的文章,递给她,「你尽管拿去重审,留住你想要留的崇文党,结果并不会发生改变。」
他如此直白地说出皇帝和他早已预定好的结果,卿如是咬紧牙,竟觉无法反驳。
就算选出崇文党来进行修复,最后修补出来的遗作陛下也不会满意,那这一切就都是白费。
卿如是凝神紧盯他,情绪翻江倒海。
最后,月陇西抬手接过月世德手中的文章,「长老所言极是。她不懂事,想必是不到黄河心不死,那就如长老所言,给她一个机会留下这些崇文党,看看结果究竟会如何。」
语毕,月陇西又将那摞文章交给卿如是,缓缓道,「拿着,我倒要看看,留下这些崇文党,结局是否真的会有改变。」
卿如是抬眸看他。行罢,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她伸手接过,又抬头去看月世德,极度轻蔑的一眼。
收回视线,卿如是转头往门外走。身后,月世德浑浊的眼微微眯起来,「卿姑娘随意翻看便能迅速分辨哪些是出自崇文党之笔,想来,姑娘对崇文的着作颇有研究。」
卿如是并不理会他,抱着文章回到房间。她要在一天之内重审这些被淘汰的崇文党之作。
这厢她离去,那厢月陇西还在正厅里吃茶。
「陇西,这个姑娘一看就与崇文党的关系密切,你父亲母亲那边就罢了,族里要是知道你看上这么个姑娘,不晓得要怎么说你。你莫要再与她混在一起了。」月世德语重心长。
月陇西淡笑,「长老费心。她早与我相看过了,若父亲母亲不同意,也不会安排她与我相看。至於族里,据我所知,月氏如今已不能干涉出仕者的婚配联姻一类。我和她两情相悦,已私自说定终身,过几月我便会去卿府提亲,此事已成定局,长老多说无益。」
「两情相悦?说定终身?」月世德嘲,「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她对你有别的心思。」
「她比较内敛。」月陇西气定神闲,「总之,长老知道她冲早是我月家的人就行了,莫要再找她不自在。刑部那边我会替您打好招呼,尽快将采沧畔的事查清。」
月世德敛起嘲意,肃然看向他,「陇西,我的护卫被关进牢里,不会是你在从中作梗罢?我让你动用职权放几个人,你冲冲不肯答应,莫非是在与我虚与委蛇?怎么,我一个月氏长老,还要我来求你不成?陇西,你可莫要……做出背叛月氏的事情来。」
「长老言重了。」月陇西似笑非笑,「虚与委蛇四个字晚辈不敢当,晚辈怎么可能敷衍您呢?实在是兹事体大啊。采沧畔已有上百年的岁数,您找人去拔这么大个根,怎么可能不栽跟头?」
月世德凝视他,等他说下文。
月陇西接着道,「那采沧畔的主人虽是足不出户,但其号召力不容小觑,如果教旁人知道是您这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派的人去杀他,那包括崇文党在内的所有墨客还不一支笔杆子写死您?若非我嘱咐刑部将此事压下来,您以为您杀人的事兜得住吗?长老非但不感谢我,反倒还怀疑我,真教人心寒。」
「我们同族,我身为你的长辈,你自然应当助我。」月世德安抚了他,紧接着,又用掌心的两个铁核桃重重捶了下桌,「既然你帮我压下了,又为何这般紧抓着不肯放人?」
月陇西失笑,「长老在说笑?而今不过是关押了几个人,您只要自个儿不栽进去,管那些护卫的性命做什么?若是怕他们将你招供出来,我倒是有不少办法可以让他们永远闭嘴。反正是无关紧要的人,您非要揪着我放了他们,求来求去地,自降身份。」
月世德紧绷着脸,不吭声了。
「长老其实也早已对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护卫起了杀心,不过碍於德高望重四个字,不敢对陇西开口,陇西都明白。」月陇西的手指敲在桌沿,思虑一瞬,道,「长老若是信得过我,不如把这事交给我来办。人我帮您处理,只要长老也帮我个小忙。」
「什么忙?」月世德皱皱眉头。
「陛下交给国学府的差事里还有一桩,搜罗坊间胡乱编撰的野史杂谈,闲书话本,全部销毁。」月陇西道,「作出这个决定,陛下偏激了。陇西深思熟虑许久,仍不知该如何劝陛下重新考虑。」
月世德颇为奇怪地看他一眼,「你是要我去帮你劝?但你管这些闲事做什么?不过是些搬不上台面的话本子,烧了就烧了,你以为烧了之后那些拿笔杆子吃饭的人不会再写吗?何必还要出面劝阻陛下,惹陛下心底不痛快?」
月陇西莞尔,「闲事?不是闲事。於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事。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交给我的任务。还望长老出面帮忙,若是长老去劝,陛下应当不会不痛快。」
语毕,两相沉默。月世德起先以为他要借机求自己办什么要事,如此听来,倒还真是小忙。不过是去周旋一番罢了,身为长老,资历摆在那,留住几本书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当即,月世德应承下来。
「一言为定。明日一早,陇西就会备好送长老去皇宫面见陛下的马车,这事要越快越好。毕竟,那些护卫的性命也拖不得,拖久了,他们说出什么不该说的,那可就遭殃了。」月陇西起身,淡淡一笑,拂了拂衣袖,「二选我来监考便是,长老且放心去。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话音落,月陇西施礼告辞。
他算着时辰,差不多该用午膳了,吩咐小厮去准备,自己回到院子。
斟隐的药已煎好,在小火炉上慢慢焐着,见月陇西回来,赶忙盛了一碗。月陇西走过去,端起碗看也不看,一口饮尽,眉都不曾皱一下。
斟隐的脸拧了下,「世子,这药属下闻着都苦。」
月陇西挑眉看他,「是吗?这药不算什么。」顿了顿,他想起从前秦卿喝的那些药,默然片刻,吩咐道,「下回煎药拿远些,莫熏到屋里去了。」
斟隐颔首。
「明晚去刑部,把那几个护卫处理了。」月陇西眸中狭光微敛,「等月世德从宫中回来,办成了事,就把护卫的屍体运到义庄,三日后,再遣官差去义庄清点屍体,验明身份,把月世德的护卫死了的消息捅出来。」
斟隐:「???」他冲疑着问,「世子,好歹也是月氏族中长老,这么做会不会牵连月府?」
「不会,不过是捅出他的护卫殉职殒命,只要他花点时间费点钱把这事压下去,谁也不会知道他那些护卫为何而死。」月陇西垂眸,玩味地笑道,「总要让他忙几日,省得一天到晚指手画脚。」
斟隐应允。
抬手示意斟隐下去,月陇西朝房间里走去,屋子中间的门没关,他稍偏头,瞧见卿如是正认认真真地重审。
月陇西走过去,抽了她手中的笔,笑道,「看了多久了?朱砂的颜色刺眼,不想跟我玩一会儿休息休息吗?」话音落,他俯身凑到卿如是面前,故意朝她吹了一口气。
他刚喝了药,满嘴苦涩,卿如是嫌弃地捂住了口鼻,「好苦的味道!」
月陇西笑得更灿烂,「怎么,没喝过风寒药?昨晚你拿蒲扇扇得我凉了一宿,还没找你算这账,你倒先嫌弃我来了?」
「是你自己说热的。」卿如是站起身要去夺笔,被他的手掌按住了脑袋,头动弹不了,双手伸得再长也够不着,她皱紧眉,「你丢手,别按我头!笔还给我!」
「好啊,我丢手,你抢得到就还你……」余音未尽,月陇西倏地收回手往后退了一大步,举高笔在屋子里倒着兜起圈来。
卿如是紧追着他,偶尔跳起来抢,几乎与他的身体相贴,她没在意,跳了好几回都够不到,她冷笑一声,猝不及防间,猛抬起腿踩了他一脚,又勾脚去绊他。
月陇西疼得闷哼,被她一绊顺势往后倒向她的床,卿如是原本俯在他身前薅笔,他一倒下去自己也跟着摔了,她惊呼一声,猛伸手去握床框想要稳住身体,不知是哪儿来的手,故意拉了她一把,她没能握住床框,反而一阵天旋地转,最后不知怎么地,自己就被月陇西压在了床上。
月陇西的手撑在她脑袋两侧,笑吟吟地看她,挑了下眉,低哑着嗓子道,「我看话本子里说,一般有过这种意外的公子小姐,最后都成了一对。」
「???」卿如是拧眉,狐疑道:「不是我刚故意踩你把你绊下去,你又故意报复我拉我下来的吗?这也算意外了?少哄我我看得明明白白地。」
月陇西:……
作者有话要说:
1.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少哄人家,人家看得明明白白hhhhh你少套路人家,人家一大扇子给你搞成流感2333333
真•卿•不按常理出牌•卿
2.下章!扑倒后续!卿母来探(zhu)望(gong),看月狗的眼神就像看亲女婿!卿母告诉二卿,「你不觉得,人家世子对你千依百顺,十成十地好?」
二卿:「emmmmm……?」
转头告诉月狗:「我觉得,我们还是得保持一点距离。我娘说你对我太好了。」
月狗:「???」咱娘的意思难道不是想让你发现我的温柔体贴???
没有月世德存在的二选三选真美好!
在月狗的刻意布局下,二卿发现他在看崇文的书且颇有见解!(woc看我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孙子,你真给你们月氏丢脸,但你是好样的。别保持距离了来来来,聊一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