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池有一瞬间的恍惚。
因为他居然觉得在上首的天子长得很像他的义兄李玄度。
但他的义兄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 家在贫穷偏僻的青县,怎么可能和当今皇上有关系
郗池觉得自己可能太想义兄了,所以把别人误认为是他。
细细看去,当今皇上衣着更为雍容华贵, 气场甚至有些阴鸷, 与他温和善良明月一般的义兄压根不同。
况且冕旒遮挡着皇帝大部分面孔, 郗池看得也不怎么清楚。
郗修远见郗池居然这么胆大,第一次见皇上的面就敢当众直视皇上, 他的心差点跳到了嗓子眼,从桌子底下暗暗抬脚碰了碰郗池的腿。
不要命了吗
哪个能用这样的目光直视皇上这是大不敬咱爹都不敢这样
虽然郗修远的话没有说出口, 郗池却明白自己哥哥的意思。这一年多在军中打仗, 他们兄弟俩也有了一些默契。
郗池赶紧低头, 不看了, 皇上也是个年轻人,没什么好看的。
义兄容颜举世无双, 皇上可能气势更强大些, 但郗池真不觉得这个皇帝有自己义兄长得好看。
钟烨修长手指捏着金杯, 声音一如既往的高傲冷漠:“郗爱卿, 这是贵府二公子”
诚王赶紧把郗池领了出来当众跪拜:“是,这是犬子郗池。”
钟烨这两年在有关郗池的身份上揣测了很多,他也调查了许多。
他当初见郗池时, 随口捏造了一个身份“李玄度”,万万没想到“姚曦”这个身份也是假的。
毕竟姚曦名震天下,这样的身份是假身份的可能性不大, 哪有人喜欢让一个虚假的名字比自己本人更出名呢
原以为郗池娶妻生子,远离朝堂在某个乡野角落隐居过快过日子,却没料到这两年郗池一直都在迎州为自己排忧解难, 与郗修远一起扫除祸患。
钟烨道:“二公子温文尔雅君子端方,这次平迎州之乱,他出了不少主意,立了不少功劳。郗爱卿,你教养的这两个儿子,真是家门之幸,暄朝之幸。
”
诚王心里可嘚瑟了。
他比谁都嘚瑟,见个人就想炫耀一下说:这个英俊大眼睛的是我大儿子,堂堂云麾大将军这个仪容胜神仙的是我小儿子,长得比你儿子漂亮吧
诚王美滋滋的,眉毛都要从脸上掉下来了,他五官乱飞:“皇上过奖了,老臣没怎么教他们,他们天生就是好孩子。”
其他和诚王挨着的王公贵族都不怎么高兴,看到诚王在皇上面前得了便宜还卖乖恨不得踹他几脚解解气。
钟烨似笑非笑:“修远已经领了封赏,他得胜归来朕重重赏了他,还要把长乐郡主嫁给他。二公子,你想要什么封赏。”
诚王还惦记着郗池的婚事,他接着道:“阿池也没有订婚,不如您改天也给阿池一个好婚事。”
钟烨道:“二公子钟灵毓秀,朕要给他选一个身份尊贵的人。”
诚王更加高兴了:“谢主隆恩”
“阿池,快谢皇上”
郗池当面不能驳皇上面子,人未定下来,这事还有转圜之地,日后再解决。
他也跟着“谢主隆恩”了。
回到自己座位上后,郗池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不舒服。
他终于想起来是哪里不舒服了。
其中一个就是见了皇上就跪下,膝盖骨头都被磨没了。
郗池并不是那么喜欢下跪的人。虽然知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之间的关系需要稳固,但他心里就不是那种见一个身份高的就跪下磕头的人。
京城人的想法和郗池的想法完全不同,郗池的想法说出去肯定会被人笑话。
哪怕说给自己父亲兄长也会被他们笑话。
诚王和郗修远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中长大,他们心中的想法一直都是再重也重不过君恩,见了皇上就是要臣服。
所以郗池只能自己在心里想一想了。
之后众臣推杯换盏看伶人们表演。
其他大臣都想孤立诚王,诚王实在讨厌极了太嘚瑟了张口“我家孩子”闭口“我家孩子”,说得谁家没两个孩子似的。
可谁让诚王是宠臣呢,郗修远在朝中又领了要职,这在京城是实打实有权有势的,以后要仰仗郗
家的地方不少,心里再怎么讨厌,表面上还是得违心夸奖“令郎真不错”
一旁郑如笑着对钟烨道:“陈大人和简大人真有意思,表面上和诚王笑嘻嘻的说话,一回身就双双对诚王翻了个白眼。”
郑如与钟烨在最高之处,坐得高看得远,百官之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郑如说这些是因为钟烨一人在上面,皇上孤家寡人么,他得找些乐子说给钟烨听。
实际上钟烨与其他皇帝不同,他不喜欢什么乐子。
而且,钟烨觉得有意思的并不是陈光和简青霜这两个老家伙,而是诚王这个老狐狸。
郗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诚王宝刀未老两个儿子就起来了,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他们在钟烨的统治下想要追上当年盛家鼎盛时的权势很难,但追上盛家平常时的权势不难。
诚王却没有勾结任何人的打算,反而刻意让有权有势的几位厌恶他,让这些权臣不想和他往来。
很懂得明哲保身,知道站在哪边能走得最长久。
再看郗修远,郗修远不骄不躁,进宫述职的时候全然没有骄傲自满之态,在他这个年龄无论是不是装出来的,都说明他是沉得住气的大材。
钟烨不嫉贤明,作为皇帝,他会任用一切有才之士。
不过
钟烨捏紧了杯子,郗修远是不是距离郗池太近了
兄弟俩凑到一起说话好吗他俩撕一个盘子里的鸡腿吃合适吗
钟烨冷冷眯了眯眼。
郗修远摇着头道:“咱父王又在惹众怒了,我猜户部当时刁难我们,故意晚发粮饷动乱军心,就是因为陈光看不惯咱父王。”
郗池忍不住笑:“父债子偿,他们以后再算到大哥头上时,大哥可要顶住。”
“我可顶不住,这几只老狐狸背后咬人最疼了,皇上都忌惮他们。”郗修远道,“不过,和他们周旋久了也能长几个心眼。这些人远远比不上当年盛家那帮人,皇上和那群人周旋时才叫惊心动魄,我好歹有咱爹兜底,当时皇上后头什么都没有,走错一步就是深渊崖底。”
有厉害的对手刁难才能成长更快,郗修远是害
怕挫折的人吗
他死都不怕还怕这些。况且,为难他的人和当初为难皇上的人差远了,他遇到的还不是什么大事儿。
两人说着说着话,皇上面前的太监郑如把一盘烧鸡端来了:“郗公子,皇上看您喜欢这个,所以让奴才把这个送来。”
郗池认真看了看郑如。
郗池记忆力很好,他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郑如。但两人只是一面之缘,郑如就伪装成摊主卖个扇子而已,所以郗池一时间想不起具体场景。
人海茫茫,大多数人都不会记得昨天卖给自己东西的摊主长啥样,更不要提两年前一面之缘的摊主了。当初郑如穿得挺破烂,现在一身锦衣特别光鲜,就这张脸是差不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