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嬷嬷被打入大牢后, 凤晴云一连做了三日噩梦,她虽脾气暴躁,却不是个铁石心肠的, 知道赖嬷嬷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受她所害,凤晴云心中难安。那日她在园子里站了太久,回来就得了风寒, 侍女喂她将药喝下去,就听她问,“怎样, 打探到消息了么”
侍女摇头,“赖嬷嬷被关在掖庭的监牢里,如今掖庭的总管是曹公公。底下人都说,曹公公清廉,从来不收受贿赂。”
凤晴云皱眉,“你去打听打听, 看他有什么喜好”
侍女劝道“主子, 这事儿是冒领功劳那人的错, 不怪您的。”
可要不是凤晴云自恃身份, 从不正眼看那些宫婢, 又怎么会发生被人冒领功劳的事
侍女见凤晴云沉默不语, 正要再劝, 外面忽然响起匆匆脚步声,另一名侍女道“主子, 花夫人来了, 正在厅堂里等着。”
凤晴云一愣,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截住, “凤家妹妹,我能进来吗”
凤晴云连忙应了一声,她此时音色沙哑,跟花宜姝那清越美妙的比起来一个天一个地,然而凤晴云面上并未有一丝一毫的羞窘,反而期待地看向屏风后。
很快,屏风后转入一个身影,身着青衣,头戴步摇,走起路来金光熠熠,分外动人,满室刹那光亮了几分,屋里的药气也似乎多了几分隐隐幽香。
凤晴云见那人面上露出担忧之色,“你怎么这是病了”
侍女扶着凤晴云坐起身靠在引枕上,花宜姝便在床沿坐下,亲自帮她拢了拢被子。
屋里的炭盆烧得很热,可凤晴云一张脸仍是苍白的,火光都照不亮她眼底的灰暗,“花姐姐怎么来了”
自从那日花宜姝帮她解了围,凤晴云表面没说,心里却已经当她是朋友了。
花宜姝开门见山,“我听说你找人要将赖嬷嬷弄出来。”
凤晴云一惊,“你怎么知道”
花宜姝便露出个怜爱的笑来,“你真傻,掖庭的曹总管跟随陛下一起下的江南,我与他有一些交情,此事也算与我有关,你派人到他那里,他怎么会不知呢又怎么会不来告诉我呢你辛苦去找别人,还不如来找我。”
凤晴云顿时自惭形秽,“花姐姐说得对,是我想左了。”话落她又期盼道“也即是说,姐姐有法子将人弄出来”
花宜姝道“弄个人出来倒也不难,只是赖嬷嬷心思歹毒,何必救她”
凤晴云苦笑,“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又没了养老的指望,一个人陷入绝望,总不免走窄了路子,也许她只是一时想不开。”
花宜姝翻白眼,“一时想不开,找来了一根雪色的绳子,一时想不开,将碎瓷片都竖起来插入雪里,又一时想不开,被抓来后不但要陷害你,还要诬蔑我。她这一时倒是长得很。”
说完见凤晴云惊愕看着她,花宜姝微微侧头,“怎么,没见过翻白眼”
凤晴云连忙摇头,“不,我只是发现花姐姐跟之前不太一样”
花宜姝笑道“人前总要装一装,人后自然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花宜姝这样自在的态度,反倒将两人的关系拉近了不少,凤晴云最讨厌的就是那一类装模作样的,此时见花宜姝不拿她当外人防备,对她更亲近了几分。她叹道“我知道,可我觉得她太可怜了,一个老人家,本也没几年可活了。”
花宜姝却摇摇头,“你不是觉得她可怜,你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凤晴云一下怔住,花宜姝接着道“在得知她的身份之前,你不是对此人深恶痛绝你那时可有因为她是个老人家而怜惜她”
凤晴云心中真正的隐秘被揭开,脸上当即火辣辣的。这几日,她一直被这件事折磨,在人前一直说自己对不住赖嬷嬷,下人都说她宽厚善良,可其实深究起来,她对一个脸都记不住的宫人能有什么情谊会为了此事奔走,不过是因为过不去自己心里那一关,可这样的理由被花宜姝直白地说出来,就像是将“自私自利”烙在了她脸上,叫凤晴云说不出的羞耻。
凤晴云心里甚至生出恼怒来,花夫人既然看得清清楚楚,又何必说出来叫她难堪难道她其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好难道她也跟其他姑娘一样表面温柔实则暗地里嘲笑讥讽她
却在这时,花宜姝握住了她的手,凤晴云一愣,却听花宜姝道“可我从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时常听人说凤晴云脾气暴躁飞扬跋扈,可是你既然能因此内心受到谴责,那就说明你是个正直的好姑娘,你要是理所当然地把这件事抛到脑后,我倒不敢与你交朋友了。”
交朋友凤晴云一愣,“我刚刚,是不是听错了”
花宜姝见她这副模样,眉毛一挑,笑起来,刹那间满室华光,“怎么你难道没有朋友”
凤晴云微微赧然,她从小就跟其他女子不一样,她们在讨论首饰诗词作画时,她就爱舞刀弄枪,身份差不多的贵女都不爱跟她玩,觉得她学了男人做派不像个女子,身份低微的那些人又将一副奉承姿态暴露得太过明显,她实在不厌其烦,索性这些年独来独往,直到被太后召入宫中,才跟京中同龄贵女多了接触,可此事怎么好承认,倒显得她可怜,于是忙道“我自然也是有朋友的只是她们不在京城。”
这欲盖弥彰的味道简直比屋里的药味还要浓了。花宜姝盯着凤晴云那张俏丽的脸,心里微微一叹到底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啊,从小锦衣玉食长大,也实在是太嫩了。
难道宫里都是这样的小孩子不会不会吧,那这宫斗还有什么意思她还不如回家嗑瓜子。
正在这时,门外的紫云进来,急急说道“夫人,太后娘娘召见。”
凤晴云忙道“这可耽误不得,那你快过去吧”
她们都急,花宜姝就不急,她道“你好好养病,赖嬷嬷我会帮你捞出来。”
凤晴云心生动容,“这”
却见花宜姝冲她眨眼,“只要你不和我和抢男人,一切好说。”
凤晴云登时红了脸,她想要解释自己其实并不愿入宫,也不喜欢陛下那样的男子,可还未来得及出口,花宜姝便转身走了,那道倩影消失在门外,似乎连屋内隐隐的幽香也带走了,凤晴云莫名失落起来。
花宜姝转身离开时心里还暗笑,啧啧,可真是个从来不见风月的小姑娘,说到抢男人,连脸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