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朝会进入尾声。
很多此前夜不能寐担心今日要被逼站队的人如逢大赦,暗暗全都松了口气。没人留意到,在殿门附近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贾貅佩剑,不知何时,悄然入内,静静地站在那里。
最后的退朝时刻终于来临。
“陛言,今日若无别上奏,退朝”
殿侍站在高台之侧,再次拖长声音宣道。话音落,群臣正待拜送少帝,不料摄政王此时再次出列。
众人停,纷纷望去,只他朝着座上的少帝行了一礼,直起身。
“臣还一,需奏报陛。”
大殿之内,悄无声息,只摄政王的声音继续响道“陛应当记得,去年年初,臣大婚之夜曾遇刺客。当时若非命大,侥幸逃过一劫,臣早已不在。如今臣终于查明背后主使之人”
他停了来。
宛如一石激出千层浪。
谁没想到,今日朝会临近结束,他竟突然提起这件已经逐渐被人淡忘的。
殿内气氛陡然大变,众人惊讶过后,神色各异。只他转身,视线缓缓从人的脸上掠过。每一个被他目光扫及之人,无不心惊肉跳。只他逐一看过近旁之人,目光在兰荣的脸上停了来。兰荣脸色微变,额上渐渐沁出潮意。忽然,只他收了目光,转向近旁的另一人,道“刺杀臣之人,便是兵部尚书高贺。”
少帝猛地一,人才离座,却又在空中顿住了。他慢慢地坐了回去。但此刻,无人留意他的反应如何。满大殿的人,全都从兰荣看向了高贺。
高贺起先脸色微变,但很快,他便恢复镇定,高呼冤枉,请少帝为自己做主。一个平日追随他的死忠跟着发声“高尚书向来虚怀若谷,威望素着,殿当日遭遇刺杀,意欲追查真凶,乃人之常情,但无凭无据,此论断,未免不能服众”
束慎徽眉间充满戾气,两道目光宛若霜电,射向方才那发话之人,厉声道“算何物此口资格”
多年以来,他以性情温谦、礼贤士而着称。莫说对待朝臣,便是宫中的普通卫士,从无任何的骄矜之态。
像此刻这样,居高挟威地斥责一个大臣,实是前所未。
他话音落,众人震惊莫名,偌大的殿内,变得鸦雀无声。那受他叱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再不敢出声,慌忙跪,低头去。
“陛陛臣冤枉请摄政王拿出证据倘真凭实据,臣任由处置倘若摄政王拿不出证据,那便是摄政王诬陷”
殿内随即响起高贺的辩白声,但很快,这声音停了来。他和众人一道,看着束慎徽迈步朝着贾貅走去,一时迷惑,不知他此举意欲何为。
贾貅没想到临近退朝,竟发生这样的变故。
他原本接到的指令,是退朝之后,待大臣离去之时,他带人上去,留摄政王。
这是他必须要做的。他一定会完的。他不知这个时候祁王束慎徽这样朝着自己走来,他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站在大殿的角落里,看着他朝着自己缓步走来,越走越近,控制不住地紧张了起来,手意识慢慢地,一寸寸地抬起,伸向自己腰间的长剑。
就要他要抓住剑柄的时候,他看摄政王停在了他的面前,双目望着自己的眼,盯着,然后,他伸手过来。
这电光火石的刹那,贾貅顿悟,明白了他的意图。
此刻他的指碰到剑柄了,却抓空。
他感到悬在腰间的剑突然一轻,低头,发现剑柄已被对面的人握住。
起初,一分分,一寸寸,那剑从剑鞘内被拔出,短短几息过后,突然,伴着一道清越的长剑出鞘之声,眨眼之间,剑便到了对方的手上。
在这个过程中,贾貅本是机会加以阻止的。然而,在对面之人的两道目光之,他竟做不出任何的反应。待他回过神来,他看摄政王已携着那支从他腰间抽走的剑,转身而去。
没人料到还会出现如此一幕。
众人看着束慎徽手中提着那青锋闪烁的利剑,目中亦突然凝聚出了杀气,迈步朝高贺走去,吃惊万分,却无人胆敢阻拦,纷纷避让。
高贺本是恃无恐。即便方才束慎徽突然提起去年刺杀之,向他发难,他并不如何担心。
他已经知道了少帝的意图。束慎徽又能拿他如何
直到此刻,他看着对方目带煞气,提剑向着自己而来,震惊过后,整个人打了个冷战,一阵极度的恐慌之感,迅速地从他脚地底的深处蔓延而来。
他怎会糊涂至此地步
眼前的这个人,他是武帝的皇子
在他谦谦君子的表之,倘若他的性当中没武帝的霸烈和狠绝,他怎可能除掉高王,引朝廷走到今日
就在这一刻,高贺明白了。
他根本就不打算后再对付自己。
他是要当着百官的面,直接就这样杀了自己
他大骇。出于一个武将的自卫本能,猛地伸手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了起来,他的身边没武器。
照着惯例,朝会入殿前,所的大臣都要接受宫司的严格检查,身上不允携带任何利器。
“想做什么当着陛的面,竟要作乱不”
“陛陛臣请退朝”
他一边不停后退,一边朝着少帝高声大喊。然而此刻大殿之内已是乱一团,他附近的人只顾退散,包括方才那个为他口辩白的人。殿前的几名侍卫反应了过来,慌忙朝着少帝奔去,将人围在中间。
束慎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一边继续朝着高贺大步走去,一边厉声说道“本王乃先帝临终前亲指的摄政,这逆贼,竟敢谋刺本王这就罢了,欺瞒少主,表面退出朝廷,实则暗中结党,居心叵测。最不可忍,如今已经战,此为自圣武皇帝一朝便始准备的国战,竟还带头作乱,蛊惑人心,居心何在如这般大奸大恶之徒,留何用”
贾貅这时已经带着先前潜在殿的手,冲了上来。
束慎徽猛地停步,转头,喝道“谁敢挡我”
他的面容森严,目光摄人,这一道厉喝之声,更是宛若惊雷绽响,余声回旋在大殿的四角之上。
贾貅和那些来自禁军的士兵被他镇住,陡然停步,竟无人胆敢上去,眼睁睁看着他提剑,已是到了高贺的面前。
高贺头皮发麻,被迫狼狈滚地,凭着他身为武将的一身功夫,这才堪堪避。紧跟着,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想扑向少帝所在的高台,去夺殿卫身上的佩刀。
然而一刻,他的道便被阻住。
那剑尖如蛇而至,一抵在了他的咽喉之前。
高贺全身血液凝固。他猛地抬眼,对上了来自对面的那双冰冷眼眸。
这一刻,当他如此近地和这个武帝的皇子面对着面,近得甚至能看清对方眼底布着的一道血丝的脉络和走向,他才彻底地明白了过来。
面前的这个人,他今日是要拿自己当众刀,从此震慑朝堂,好叫无人再胆敢和他作对。
然而,他明白得晚了。
一股死亡的寒凉气息,从他被剑尖抵住的咽喉,迅速地蔓延到了全身。
“住手”
就在他浑身寒凉陷入彻底绝望之时,生机却回来了
他的耳中传入一道尖锐的喊声。他用眼角的余光,看李妃在兰后的搀扶,冲入宣政殿,圆睁双目,高声大喊“本宫先帝遗旨祁王束慎徽,借摄政之利,欺瞒幼主,意图篡位,负先帝临终之托,赐死来人杀了他”
李妃的嘶吼声还在耳中响着,高贺又燃起了生的希望指。
这时,他看面前一道白光闪过。
除了脖颈一凉,什么感觉都没似的,他觉得自己的头仿佛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两只眼睛就发现世界颠倒,地面朝着自己疾扑而来。
他脑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意识令他感到自己最后重重地坠在了地上,接着,眼前迅速蒙上了一层浓重的红雾。
人头落地。
束慎徽收了剑。
他一剑便斩了高贺之首。
血从仍立着的人的脖颈里喷出,溅满一地。高贺的身躯摇摇晃晃了几,歪了去,最后倒在地上。那颗被斩落的头颅坠在平滑的大殿地面之上,骨碌碌滚了出去,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最后停在一名官员的脚。
满殿之人为之色变。那倒霉的官员面如土色,他惊恐万分,和附近的人猛地后退,脚相互勾绊,几个人挤作一堆,一屁股全都跌坐在了地上。
兰后尖叫一声,人站立不住,晕倒在地。
李妃从惊魂中回神,冲着少帝悲鸣“陛都看到了先帝遗旨在,还不叫人杀了他”
束慎徽缓缓回首,“是敦懿宫的主位,且回的后宫颐养去。”
李妃抬臂指着他,手不住地发抖,忽然身体一晃,人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她肥胖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口角慢慢溢出白沫。她用怨毒的目光盯着前方那道提着剑的身影,挣扎着,嘴巴一张一合。但除了含含糊糊的嗬嗬之声,再发不出别的声音。
殿的上,燃烧着如火如血般的朝霞。
红日喷薄而出,光芒从殿门之射入。
他的面容沾染着几点血痕,目光凌厉,充满了利剑出鞘的气势。
殿内百官无人胆敢和他对望,人跪满了一地。宣政殿中再无半分声息,只剩李妃那不甘的叫人听了后背生寒的嗬嗬之声。
“锵”的一声,束慎徽扔了手中的剑,取出一块白帕,擦去面上沾的污血,随即转向前方那呆坐如同石像的少帝,跪道“臣惊了陛,容臣过后请罪。”
他恭敬地行了一个叩拜之礼,随即起身,转向身后之人,说道“今日已毕。退朝。”
他的声音平静。话音落,无人停留。
后宫跟出来的人将李妃和兰后弄了出去。
贤王、方清,包括兰荣,全部人,无声无息,相继退了出去。
贾貅是最后走的。
他少帝没任何反应,迟疑了,捡起地上那染了污血的剑,命手抬走尸首,退了去。
这座大殿之中,最后只剩了束慎徽和束戬,还充满了整个殿堂的阳的光。
白日明光之,一切全部无所遁形。
无数来自这世界的微尘,在大殿的光柱中抖漂浮着。
隔着一片充满微尘的光,束慎徽凝视着对面座上的那道人影,道“陛,今早臣等在这里,陛可知,臣最怕的,是什么”
束戬的面容微微扭曲。他僵硬地,慢慢地抬起脖颈,望向面前这个和自己隔光而立的男子。
“臣最怕的,是陛选择逃避,不敢来此臣。”
“幸而,最后陛还是来了,做了陛当做之,没叫臣失望。”
“臣,从此可以真正放心了。”
他一字一句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