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惊雷炸响,哗啦一声雨势大增,漆黑中,杨延宗一脚踹开沉重的大铁门,一跃穿过草亭,掉头沿着轨车方向疾速急掠
暴雨滂沱,阿照还有些不明白,“主子这”
“快马上回去”
阿照立马闭紧嘴巴,全速往前急掠
紧随着他们一行人之后,季元昊也率人急掠折返了,显然他也想明白了事情前因后果了
这一前一后几波人,心急如焚,尤其以最前头的杨延宗为之最暴雨隆隆,浇得人眼睛都睁不开,磅礴雨势让莽莽群山陷入一片迷糊之中,铁轨和高空悬索滑溜溜的根不住人,杨延宗一刻不停,一马当先,急掠而过
后面的人咬紧牙关,勉力缀着才不至于掉队。
一行人来时花了半夜,去时时间缩得更短,五更天的时候堪堪赶回。
此时正值天际泛出鱼肚白之际,只是今天大雨阴天,拂晓并不明显,东边小半天微微见亮一些,只仍然一片漆黑笼罩大地,只听见雷声雨声。
滚滚春雷,积蓄了一冬的雨水尽情倾泻,足足下了一夜的大雨把土地都浇了个透,哗哗的积水在林间往坡下低洼急涌如溪,一脚踩下去,半只脚都陷入泥泞的浮土之中
他们全速急赶,回来得却恰好慢了一步
变故已经发生了
就那么刚刚好的,发生在他们眼前
离得远远,眼见就差最后那一道铁索悬轨,滂沱大雨,肉眼根本就看不清对面什么情况,但声音却是听得见的眼看的一脚踏上铁索吊篮之际,忽惊天动地的“轰”一声巨响
不是雷声。
暴雨中,对面一整片的山头、国有大银矿被挖空了大半的山体如多米诺骨牌一般,在哗啦啦的暴雨浇注中一整大片倾泻了下来
“哐当”一声,铁索悬轨在这股摧枯拉朽般的山泥倾泻中根本就承受不住,深深打进岩体的大铁卯榫被刹那狂拉出来,轰一声重重砸在大石台上,大石台被砸崩了一大块,连同铁索吊篮一起坠往山谷底部。
这一瞬,杨延宗浑身血液倒流,那垮塌范围大的,包含了一整大片的驻扎营地,苏瓷杨延贞数十人所在位置正在营地的中心区域
“快绕路,赶紧绕过去”
他嘶声厉喝
然事情发展最终还是往常最糟糕的方向去了。
杨延宗叮嘱过苏瓷,一旦发现什么不对,赶紧往禁军方向避去。
然而当其时,他虽嗅到不对劲,却是万万没想到,北戎竟然跋涉数千里大批深入南疆掺和到这桩事上来。
以北戎和大庆的关系,作为影响黄金追踪期的人手的至关重要因素,这五百禁军恐怕首当其冲啊
他不顾刚刚山体滑波过的危险,寻了一条稍稍能向下的路径,纵身急掠而下,一路穿过风雨树影浑浊水流抵达七倒八歪的山体滑波区域,一路踏着仍在缓缓流动的黄泥水冲至禁军驻扎的大致位置。
这是山体滑坡的边缘区域。矿区在这里有一个超级大平台,很长很大,用来暂时放置银矿石的,上面搭了一个大棚,可以挡雨夜宿,这一夜的暴雨,哪怕瞭望值守的禁军,也是身在大棚之下的。
天蒙蒙亮的,雨势有减小的趋势,滴滴答答的,视物范围比之先前大了一些,只见眼前翻侧拉扯得支离破碎的大棚,还有喷溅了一地的鲜血,大多已经被雨水冲刷掉了,但仍有许多被大棚遮挡的血迹残留下来,这一整片土地都是红的,新鲜滑翻出的黄土被大量的鲜血侵染,哪怕是这样的暴雨冲刷,都依然呈明显的红赤色,餐肢断臂,汇集的溪流红通通的,人都死了。
是北戎。
吻颈的痕迹明显是北戎弯刀所杀,甚至掉落地上仍看见一把,握在一个汉人装束的北戎尸首手里。
显然,在山体滑坡发生之前,这大棚底下就已遭遇了突袭,北戎兵强悍而身手高绝人数众多,大棚底下的人全部被杀死,一个不留
尤其是禁军区域
从残肢断臂可见当时战斗的激烈程度,旁的地方或许能有漏网之鱼,但禁军区域怕是绝不可能。
而苏瓷他们,若是直奔禁军这边而来
浑身血液上冲,脑内一瞬晕眩,杨延宗一脚踩空趔趄了下,扶住身侧倒柱才勉强撑住了身体。
半晌,他才哑声“找,给我找”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没有找到他的人遇害尸首之前,他断不肯下这个判断。
一片泥泞和血腥之中,包括后一步赶到的季元昊等人,人不少,但没有听到任何说话,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声,片刻,他们打起精神来,开始翻找起失踪的同伴。
杨延宗缓了缓,霍地站起“小瓷瓷儿延信延贞,阿康阿怀大铭”
饶是他不愿意相信,但他心里也明白,这等情况下,但凡苏瓷他们往禁军这边一跑,必是凶多吉少。
只怕难以侥幸。
他的新婚妻子,他的同胞兄弟,跟随他这么多年的心腹亲兵,他身边的股肱亲随,第一梯队的核心人马。
杨延宗得全力控制,才不至于泄露出他的情绪,只饶是如此,他脸色也铁青的惊人。
连季元昊都没有心思落井下石嘲讽一番了,双方低着头,带着人火速寻找翻掘。
没多久,季元昊那边人的就找到了几具了。
只不过,奇怪的是,杨延宗这边的人却一个都没翻到。
这种山体滑坡,边缘区域掩埋一般都不会很严重的,而数十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假如遇害多多少少也会露出几个甚至一两个在上面的。
可反复找了两次,愣是一个自己人都不见。
大家对视一眼,心里不禁浮起另一种希望
杨延宗一抹脸,迅速抬头,环视被雨水浇灌后呈墨绿色的山林,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雨也小了,看得更清楚了,他停止翻找动作,沉声“撒开,人手,三两一队,目标附近山林避风避雨处,找”
他脚尖一点,率先择了方向,冲了出去
其实他们没猜错,苏瓷他们还真是幸运避过了。
但说幸运也不大准确,因为这里头可不仅仅只有幸运。
事情的最开始,要从苏燕说起。
当时苏瓷他们没有跟上去,就退到大棚里头,这个棚子真的超大,为了方便运输银矿石,在原来山腰的一个天然平台上开凿拓宽,最后拓成一个一里多点的巨长半环平台,最宽处宽达数百米,最窄处也有几十米。
“夫人,我们在哪扎营”
地方太大,杂物也很多,这一停下来,派系就出来了,几支队伍虽都在大棚下,但却是各扎各的。
杨延宗不在,杨延信倒是想拿主意的,不过阿康先看向苏瓷,杨延贞也望向他大嫂,于是顿了顿便没有说话。
给整治队伍当一把手发号司令啊,这感觉还挺新鲜的,不过这活苏瓷以前也不是没干过,新奇一下还是被这个“夫人”囧了一下,很快从善如流了。
行吧,夫人就夫人吧,听着是老气了点,但这么喊也没什么不对,苏瓷眼睛瞄瞄五百禁军选择的宿营区,以及四王府七王府还有坤氏以及零零散散朝廷的人各自选择的方向,她想了想,最后选择了一个不远不近不出挑但各方面都能凑得上的位置。
其实她本来想选大棚的另一边的,但想想距离五百禁军太远了,有个什么想跑过去都太过遥远,就算了。
各自圈定位置后,大家其实都没有距离很远,就是各自找了个有障碍物的地方,开始扎营。
拿定大主意之后,接下来也不用苏瓷操心,阿康他们自有一套流程的,选定位置后便立马分工合作,杨延信负责领人规整,阿康则带着几个人去寻找一些干燥箩筐板材之类的当柴火,而杨延贞和他的小队一贯都是负责瞭望放哨和侦查环境的工作的。
今天也不例外。
不过今天的小队成员多了苏燕,“小三儿,小三儿,咱们要怎么侦查呢我负责哪里啊”
苏燕和杨延贞同岁,从小就是一起打闹长大的,并且苏燕小时候胖嘟嘟格外强壮,而杨延贞孩提年代则瘦瘦弱弱的,在分出男女优势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打架都是苏燕赢的,杨延贞被苏燕摁着打了一个满头包,最后哭着喊着叫他大哥来给他出头,苏燕就一溜烟跑回家去了。
不过虽然如此,杨延贞还是屡败屡战,几乎两三天就要嚎啕一次,一直到八九岁被他大哥提溜到前院亲自带着之后,这个两人行动小组才宣告解散。
因着苏燕比杨延贞还大两月呢,她从小就以大姐姐自居,喊杨延贞“小三儿”的,又来了杨延贞余光已经瞟到他副手在窃笑了,他恼道“你再喊我小三儿信不信我回头就把你丢出去”
他没好气,妈的太难带了,他不想带了。
苏燕斜瞥他一眼,十分敷衍“好好,我听到了,小三儿别气哈。”真是越大越爱越不可爱。
杨延贞磨牙,但无奈他众目睽睽不好继续和她死磕,显得自己小气幼稚,只好深呼吸口气憋着,没好气“行了行了,姑奶奶赶紧跟上吧”
侦查小队分成三组,一队原地警戒观察,另外两队一前一后,主要侦查大棚外的情况。
一出去,噼里啪啦的大雨,杨延贞一手搭了遮雨棚瞭望,一边道“注意观察脚下,林间,树后,还有我昨儿给你说过那些人视角容易忽略的地方。”
“首先我们要观察的是环境,第二就是安全状况,两者同样重要,还有我们每到一个地方侦查,同时率先要注意到的就是进与退的路径,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本来还有很多细节,譬如血迹辨认,痕迹辨认等等技巧细节,但此刻雨势颇大,说什么痕迹辨认都白搭,离开火光之外,黑漆漆的能看到十米外的东西就很不错的。
“好了,每个点留一个人放哨,我们回去吧”
往崎岖不平的坡下侦查了数百米,这种天气和地形,这个范围已经是极限了,眼见路越来越无法走,杨延贞打了声呼哨,示意到界为止。
不远处陆续传来鸟哨回应,接着杨延贞带苏燕掉头。
回去之后就是烤衣服休息,接着之后是轮班,其他同伴可以安心休息,但放哨巡察是一刻不停的。
苏瓷看着就知道辛苦,但她也没说什么,也没有阻止苏燕排班。
在临天亮的时候,杨延贞带着苏燕出了大棚,路上苏燕指指那边“我们不过去那边看看吗”
今夜侦巡他们都是一路直线下来的,可是那边还有一大块林子啊,爬到半路的时候,苏燕拉了拉杨延贞说。
咦,但他昨天不是这么说的呀,不是说以驻扎点为半径的吗,可是怎么现在只看一块
“有人,你看见了没,七王府的。”
那边就是七王府扎营的背后区域的,情况不同,现在他们和七王府属于敏感又互不侵犯的关系,所以默契各自侦查各自那块,如果踩过界的话,对方会视此为一种侵犯行为,会起争端的。
而如今并不适合起争端。
可杨延贞说得晚了一步,苏燕新来报到,前些天潜水侦查顺利完满完成,正是热情高涨兼格外吐气扬眉的时候,说话时已经一跃跨过去了,她轻功好,燕纵鸦落,一点一跃,人已落在对面林子里的。
对面的人立马察觉,飞奔掠出,杨延贞赶紧冲过去拉住她,冲对方点头示意,是误会。
对方扫了眼苏燕,很明显就是个愣头青新人,也就揭过去了,不过这个四十来岁的黑脸男人嘴巴很坏,用一种明显带着鄙夷的目光扫了苏燕一眼,对杨延贞道“你们六王府是不是没有人了”
连个小娘皮都用瞧这细皮嫩肉的模样,能干什么事儿
他身后两人发出嗤嗤笑声。
苏燕勃然大怒,她生平最愤怒别人用这种鄙夷的语气否认她的女子身份和能力的,一握拳,却被杨延贞一把拉住,杨延贞淡淡道“说话注意些。”
他这语气,学杨延宗有六七分像,对方同样也不能破坏联盟关系,因此止住笑声,撇撇嘴,转身走人继续巡察去了。
三人身影一掠,很快不见,苏燕愤愤不平一踢树干“他妈的”
杨延贞无语子,“好了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嘿我说你怎么那么粗鲁呢,你还能嫁得出去吗你”
苏燕眼睛一瞪“嫁出去嫁不出去反正不嫁你,我可是要招赘的”
她敲了两下杨延贞的脑门,杨延贞生气,这女人属驴的
这两个你来我往又吵吵了一顿,苏燕最终获得胜利,战胜杨小三后她终于高兴起来了,谁知不等她笑,却乐极生悲,脚下黄土被雨水浇灌久了,变得又滑又浮,她往后退了两步,谁知脚下看着好好的黄泥地却往下一陷,这块被她直接踩崩了一大块,脚被吸住一时想跳又跳不起来,身体往后一歪,苏燕使劲扇了扇手臂“喂喂啊小三儿”
杨延贞赶紧纵身一跃,拉她一把,带着跳到另一边的大石上,“看看你,看看你”
和苏燕在一起,连带他的幼稚了不少,两人整天吵吵,不过这回不等他说完,苏燕忽“咦”了一声,“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