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挣开杨延贞的手,往刚才那个地方一跳回去,俯身捡起一个白亮亮的东西。
刚才她一脚蹬开一大块黄泥的地方,滚下来一大堆的碎石,黑乎乎的碎石当中,有一块格外大格外白亮反光的,怎么这么像是银子
苏燕俯身捡起,还真是银子,一块小孩掌心长的银锭,新簇簇的,翻过底部一看,只见两行凹字“大庆昌隆四十一年,商县铸银局铸造,银,五十两正。”
真的很新,带着新熔铸成型的那种格外白亮的银光,没有一点使用过的乌色,这是刚刚才新铸造好的银锭
要知道商县铸银局近期铸造的,可只有一批银锭啊
两人一愣,赶紧往那个缺口一望,但缺口里黑乎乎的,看不清还有没有。
而杨延贞长期从事侦查工作,耳聪目明格外敏感,在这一刹,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划下巡察界外不远处的一片倾斜向下的黑乎乎林立里头,似乎有什么动了一下。
不大,林子里动物也是可能有的,可这一瞬,杨延贞后背一阵凉意直窜天灵盖,他来不及多思考,切了一声,大声喊:“这是石头啊你以为是什么快回去吧,雨好大”
他拽着苏燕,飞快往上掠去。
黑魆魆的夜色里,一种无形的紧绷在无声贴近,苏瓷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接过杨延贞递过来的那块银锭,人瞬间就清醒了
三人对视一眼,守夜的人赶紧把躺着的同伴推醒,而于此同时,两边山坡底下隐隐的一阵骚动,让大棚底下迅速苏醒过来
“快,我们去禁军那边”有人喊道。
杨延宗确实叮嘱过,一旦见有什么不对马上带人跑,往左,跑往禁军停驻的地方
电光石火,苏瓷犹豫了一下,可现在情况明显和之前杨延宗在是截然不同啊
这新铸的五千六百万两官银不是被轨车运往前面去了吗怎么这里会有的
苏瓷身边有篝火,她眼尖,余光看见远处的七王阵营一个长须中年男人无意一瞥看到她手里的银锭,对方愣了片刻,随即面色大变,紧接着,他那十几人火速往另一边,看样子是直奔大棚另一边尽头去了。
而四王府和其他朝廷的官员及护卫,则迅速往禁军方向冲去
现场人走疾奔,夹杂火光雨声,有些乱,其实那个中年男人夹在里面,是非常不起眼,但他逆了大流,和大家的行动选择并不一样,而就连七王府也不全听他的,和他一起行动的也就十一二个人,其余七王府众仍然直奔禁军方向。
怎么办
禁军
还是其他
苏瓷心脏怦怦狂跳,捏着手里那块银锭站了片刻,当机立断“走往那边去咱们化整为零,尽量不要引人瞩目”
她一把提起衣摆,率先往禁军反方向狂奔
这情况不对头啊本来应该已经被运往前方的官银为何此地还遗有不知是部分,还是全部,但不管部分还是全部,这里面肯定有一只他们不知道的手插进来的
他们一切行动轨迹好像都在人家的掌握之中,这种情况,他们还适合留在平台上,和大部队待着一起么
别怪她想得多,禁军万一没撑住呢对方敢发动突袭,多少也有点把握吧
反正就一个结论,此地不宜久
还是尽量不要和大部队在一起了,捕鱼人都知道,在大鱼群和小虾无法兼顾的时候,小虾往往会被放走的。
想了这么多,其实就是电光石火一刹,大家起身,苏瓷也起身,并带头逆着人流往大棚另一头狂奔而去
“上来”
苏燕一俯身,苏瓷立即一跃跳上她姐的背,一行人火速掠而大棚另一边的尽头,有人拦截,废了点功夫冲出去,冲进滂沱大雨莽莽群山
事实证明,苏瓷的选择非常非常之正确,在他们冲出去并甩脱尾巴没多久,杨延信皱眉说“可大哥说让我们往禁军去,”的时候,忽“轰隆”一声惊天巨响
雷声夹杂山体突然倾泻的巨大响声,整个地皮在颤动,哗啦啦的一种沉闷的流动声响,也不知是人为还是自然无法经受,那被挖空大半的银矿矿山,突然正片山头都泻下来了。
所有人目瞪口呆,怔怔半晌,有人讷讷“那些,那些是北戎人吧”
战斗还持续吗
上面的禁军己方人马还有活的吗
不知道。
但他们知道,他们现在就几十个人,要是被那群北戎人回头腾出手来找到,那必然是没法招架的。
来了这里这么久,心脏的承受能力直线上升,见识多了,再多的凶残情景好像也不难接受了。
苏瓷也不知那边情况怎么样,只能替他们祈祷一番了,“走吧,先别管别人了。”
赶紧跑路找个安全地方待着才是正经啊。
杨延宗找到苏瓷一队人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五十里外的一个山崖凹陷处扎下营来了。
撵跑了野兽,把人家的窝归拢归拢,点起一丛篝火,还打了猎物,烤衣服的烤衣服,给猎物剥皮处理的处理,有条不紊,火光融融,热火朝天。
他的新婚妻子,他的同胞弟弟,还有这么些年陪伴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心腹们,个个都好好的。
一队人,全部安然无恙。
此时已经快中午了,天色虽有些阴沉,但崖下火光暖融一片,人人兴高采烈,鲜活而生机勃勃。
苏瓷先发现的他,大雨中,她一回头,一怔,惊喜,露出笑脸,笑盈盈看着他。
杨延宗也不禁笑了起来了。
山崩地裂血腥流淌的情景就在身后,而他的队伍却好好的,苏瓷正指挥人修筑点防水工事,人人脸上表情轻松,一切井井有条。
惊涛骇浪之后,微笑依旧。
她倒是把整支队伍都带出来了。
免他后顾之忧。
杨延宗刚刚遇上巡察侦查的人,前因后果,已经清楚。
见苏瓷笑意盈盈,他心一定,也不禁看着她笑起来了。
两人隔着大雨,笑面相对,良久,杨延宗才大踏步走进崖下,用干衣物擦了几把头脸身上,揉了揉她的脑袋“长能耐了哈”
除了医术,判断和临危能力居然也很不错。
苏瓷得意洋洋,她可不是做好事不留名的人哦,于是不等人家问,她就绘声绘色说开了“你不知道,多惊险,我派哨探回头看,说是很凶险,幸好我当时决定掉头往另一边跑,不然啊,”估计就很悬了。
像是从无声世界一下子跳进了有声频道,杨延宗擦身换衣,她围着自己吱吱喳喳,他心里想,就这还敢嫌弃人家鸟儿呢,自己就很吵。
他斜眼看她“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才能,要你是个男的,我非早就委你重任不可。”
很难形容杨延宗此刻心情,那是一种极度的愉悦,夹杂着另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从小到大,十几岁开始就是一个人扛起所有责任。
可今日,满以为留下队伍必受重创,谁料山重水复,他竟是白白担心了。
这种不需要担心背后的感觉,着实让人新奇又愉悦。
他这么说,苏瓷可就不干了“怎么女的怎么了,女的就不能委以重任了”
她不高兴了,叉腰斜眼瞟他。
“行,怎么不行”
杨延宗哈哈一笑,搂着她的腰,附在她耳边说“只是现在却有些不方便了,你如今还有更要紧的位置,”他媳妇,“我可不愿你自个儿去冒险。”
还是待在这个更要紧的位置上吧,另外,委以重任的心腹下属,可不和他一床睡的。
他抚了抚她细白的脸颊,他可舍不得。
苏瓷切了一声,给杨大流氓翻了个大白眼。
两人说了会儿话,就回到篝火旁边,野兽睡过的干柴枯草有一股腥臊味,可现在根本就没人嫌它,大家一边烤火一边吃午饭,苏瓷还问过杨延宗有没有碰上她使去给他报信的人,这个倒是没碰上,双方错开了。
“没事,阿康会处理的。”见中转大仓情况不对,他会立即折返了。
吃完烤得吱吱作响的烤肉,填饱肚子后,略略歇息,底下人便开始轮流汇禀自己留意到的细节。
大同小异。
知道平台上的五百禁军竟全部殒命之后,苏瓷他们噤了噤声,半晌,她才说“竟是北戎人插手。”
苏瓷喃喃“可北戎人怎么知道皇帝这计划呢”猜的没头没脑怎么猜那至少得,“难道钦差队伍里头有人往外送消息吗难道当初通敌叛国的人就在钦差船队里头”
杨延宗淡淡道“这倒未必。”
或许只是有人不愿意看三大王府被老皇帝一举击溃而已,未必就是之前那个通敌叛国者在钦差队伍里。
不过,策划这个黄雀在后偷龙转凤的盗银计划,就非得有后者配合不可。
否则北戎人很难顺利入关并这么快精准找到这里来的。
毕竟可是多达五千六百万两的足两官银啊
苏瓷想想就觉得头秃,啧啧,她忽然想起一事“哎哎,我姐先前不是踩塌出来一锭新银吗那我们现在要过去看看吗”
有关这件事,苏瓷已经反复给她姐邀功过了,并叮嘱杨延宗切记给她姐记上一功,还夸她姐是福将。
这话倒是真的,有时候运气真比能力都还重要啊,比方演义里头的程咬金,谁敢说他没功劳呢
她赶紧把揣兜里的那锭白银给掏出来。
杨延宗接盯了眼,沉吟半晌“去看看,现在就出发”
目前情况还挺复杂的,但毫无疑问的,先追踪这些北戎人赶紧把失踪的白银追回来才是第一要务。
不然这么大笔银子落到北戎人手里,助其渡过难关后,后续又一桩大麻烦。
提起这个,连苏瓷都忍不住狠狠咒骂两句,通敌叛国什么的,最讨厌了
杨延宗站起,握住她的手,闻言只淡淡道“这个世上,什么人都有。”
所以不需要太惊奇。
杨延宗早过了少年热血的年纪。
他管不了别人太多,但他必须顾好他自己,以及他身后的一大群人。
杨延宗垂眸,用手捻去沾在她乌黑半湿发髻上的一点嫩绿落蕊,缓声说“走吧。”
她眨眨眼睛,你背我吗
不过不等苏瓷开口,杨延宗提了提下摆俯身“上来”
苏瓷笑嘻嘻,飞快往上一蹦,这就对了嘛,老公在场,这活儿怎么能给别人呢。
“走吧,可以了。”驾,驾
当然,最后面那句,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不然杨大佬肯定把她扔下去。
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