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赵荞当真只是个混迹街头的寻常痞姑娘, 以她一惯的性子大可硬气顶嘴理解归理解, 尊敬归尊敬,同情归同情。可公私两论,凭什么就该是我让着他
但她不是寻常姑娘。她姓赵。
在世人眼中,像她这样的皇亲国戚,出身尊贵又得宽纵, 不必担负寻常人会经历的辛劳、困顿、烦恼、沉重, 再加上她平常又是个不受委屈不吃亏的暴脾气,自当比天底下大多数人都活得痛快恣意。
可世间大多事,都是一体两面的。
她虽没有寻常人那些负担, 却生而注定会面对许多寻常人不必面对的责任与束缚。
她大哥说的那句“既享了赵姓尊荣, 就得承担赵姓的使命”, 从来不是冠冕堂皇的大话。
皇帝陛下这句“让着他些”, 就是信王府二姑娘必须的担当之一。
一个于国于民有功的幸存英雄,姓赵的都该让。
良久, 赵荞缓缓抬起手背,重重抹去满面泪痕。
“本来也没怨他什么。之前韩太医说不要逼着他去想,我在他面前就没提从前事了。太医官们还说了些什么”
“太医院推测, 因为当初他带着那群年轻人到溯回城完成首次历练,也在那时与你结下不解之缘, 他脑中关于你的记忆与那群年轻人很难不相关。所以他的脑子在选择了封起这段记忆保护他时, 就连你也一并封起来了, ”昭宁帝缓缓道, “据说这种失忆通常不是永久的, 若能容他些时间循序渐进一点点记起,对他来说最为稳妥。”
昭宁帝对这个说法还是比较认可的。
她经历过复国战场上的铁血烽烟,自己就是个从死人堆里爬起来擦干眼泪继续活下去的人。
所以她知道,时间是个能治愈许多伤的好东西。
“好,我不与他为难,让他自己慢慢缓过劲,”赵荞吸了吸鼻子,“可是得先说好,若要我憋憋屈屈与他就地成亲,那我不肯的,他也不会肯;若是要我离他远远的”
“想什么呢真以为皇帝陛下就能为所欲为”昭宁帝捏捏她的脸颊,“戚姻律中可讲得清清楚楚,婚姻之约全凭双方自愿,任何人不得以胁迫威压促成他人婚事。若朕按头强令你与贺渊就地成亲,贵府那位捧起法条律令就六亲不认的王妃殿下,怕是得头一个跳起来将朕弹劾到满头包”
信王妃徐静书可是都御史府的金字招牌,捧起法条律令就心如磐石,管你皇帝陛下还是太上皇老子,就没她不敢弹劾的人。
可她有个毛病谁也搞不懂她究竟算胆大还是胆小。
什么人都敢据理力争地弹劾,可每次当众庭辩都忍不住要发抖。
赵荞“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以浓重的鼻音咕囔道“我嫂子才不会跳起来弹劾。全京城都知道,徐御史总是颤着腿庭辩的。还有,她不爱听人称她信王妃殿下,请您称她徐御史。”
“是是是,就你们信王府这一脉专出古怪苗子,”昭宁帝食指抵住额角,无奈笑叹,“总之,也没要你非得如何委屈自己去迁就贺渊,就是想说,别怨他,也别闹太僵。这事,你俩都不容易。”
“好。若他许久都想不起,那我也不怪他,”赵荞轻轻咬了下唇,“但,要是他始终没能再喜欢上我,我不会一直等他。这样,算让着吗”
昭宁帝斩钉截铁“算若他一直像现在这样别扭地对待与你的事,那你大可换个人喜欢。”
有心逗她开怀些,昭宁帝做沉吟状,开始胡说八道“若你气不过,到时给你封郡主,哦不,公主好了,按皇律可以有一个驸马两个侧郎呢。办个大宴,叫知根知底信得过的各家送他十几二十个英俊美貌、品行上佳的小公子来。你脾气大,咱们挑善解人意、性情温驯的那种”
“十几二十个英俊美貌、品行上佳的小公子,我挑走一个驸马两个侧郎,那剩下的就归皇帝陛下”赵荞红着泪眼斜睨她,“内城要添丁是好事,待会儿我就告诉帝君陛下这个喜讯。”
“方才讲那些话的人可不是皇帝陛下,”昭宁帝霎时正色,严肃地目视前方,“是你堂姐赵絮随口吹牛呢,咳,切勿信谣传谣啊。”
哭也哭了,笑也笑了,正事还没说完。
赵荞使劲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鼻音浓重“对了,您究竟派给我什么差事”
“哦对,方才没说完。虽目前很多线索都指向利州,但朕相信嘉阳没有问题。”
可正如她方才那句戏言,即便身位皇帝陛下,也不是当真就能为所欲为、独断专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