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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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浅渡盯着陆苏北那双殷切的眼。
“我说, 你就不想当个将军之类的吗”
陆苏北一愣。
他压根就没想过这种可能性。
成为了奴隶,便世代为奴。
他生来就是奴隶,生来就被印上了这世间最低劣的印记。奴隶没有身为“人”的一切权利, 只是主人所拥有的一件“物品”罢了。
能遇到一个好的主人,不会对他们打骂, 已经是一件幸事。
想当将军么
想啊。
他很羡慕江小将军, 能够建功立业, 能够风风光光地站在殿下身边。
但他只是个奴隶。
他干涩开口“可, 奴是奴隶啊。”
他说得很艰难, 像是亲手硬生生地撕开了自己的伤疤。
身上笼罩着一股悲戚之感。
他不想在殿下面前提起身份上的差距,甚至有时他会卑劣地想, 如果少国主能根本不记得身份上的差别就好了。
时浅渡又一次觉得他轴。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都这么轴,被洗脑地彻底。奴隶觉得自己无论怎样都只能任人宰割,平民觉得自己世世代代就只应该乖乖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阶层之间很难流动。
若能说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 那绝对是万里挑一的新思想了。
“战败成奴, 获罪成奴, 变卖成奴, 不都是因为某种原因, 被位高权重的人伸手一指,就从普通人变成奴隶了么。”时浅渡冲着陆苏北指了指, “从奴隶身份变回普通百姓, 也不过就是位高权重之人的一句话而已。”
难道, 殿下要削去他的奴籍
陆苏北没有过这种奢求。
这二十来年, 他见过一些被权贵看中的奴隶,开始时,或许有机会过得还不错, 然而权贵们也不过是将他们当做逗弄玩的东西一般,腻了就会随时丢弃。
谁会在乎一个玩物、一个配饰是什么身份呢。
他不想被丢弃。
所以他才想,自己一定要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这样才能一直留在殿下身边。
时浅渡见他没说话,又接着道“等临台城的危机解除,兴国退兵,我会像所有人宣布,你因为立了军功而除去奴籍。”
陆苏北猛然抬头,因为过于惊讶而微微张开口。
“这样岂不是说日后所有立了军工的奴隶,都可以削去奴籍”
他以为殿下是因他有用而动了帮他去掉奴籍的念头,不想殿下是想废除奴隶的存在。
由他做打破现状的第一人。
一种莫名的使命感从心底喷涌而出,像是一株细小的嫩芽,冲突泥土、翘翻石块,飞快地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或许强者可以保护弱者,而不是制造更多的不幸。
他忽然回想起了这句话。
殿下不是在作秀,也不是在说什么漂亮话,而是真心实意地想为生活在底层的人们做些什么。
可是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不禁开口“废除奴隶的存在,岂不是会让很多权贵不满,殿下的地位和身份会变得尴尬,或许还会遇到危险。”
“所以才需要强有力的手腕和军队,一统中原,改变现在的一切。我头脑中有很成熟的蓝图,却不知道能做到几分。”
时浅渡几乎能将所有学过的历史知识准确地复述出来,知道遇见不同情况,最正确的做法是什么。
但现实和知识完全不同,到底会怎样她也说不准。
本来她可以不多管这些闲事,好好的当个快活少国主,手痒了想打仗就随便用兵打一打,或许一时兴起就拉着陆苏北、借着他的头脑谋略打个天下。
可或许是因为看到那些百姓们感激又崇拜的眼神,又或许是脑子抽了吧,忽然就想,若是能改变现状,似乎也不错。
反正整个小世界中没有手机没有网,无聊的很。
她缓步走到陆苏北面前,冲他伸出一只手“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么”
陆苏北几乎呆滞在原地,瞪着一双漂亮的凤眼望着她。
殿下在邀请他。
邀请他一起建立伟业。
他身心之中一阵激荡,双手虔诚地捧住眼前人的手,用额头轻轻抵上。
“奴愿追随殿下,万死不辞。”
朔月遥遥地挂在暗蓝的空中,又尖又细,像是一把弯弯的镰刀。
外面的厮杀声音已经持续一段时间了。
巨石砸在城墙上发出巨大的轰鸣,攻城车撞上城墙门带来可怖的震颤,英勇的将士不怕死地爬上云梯、又以悲壮为结局。
兴国的士兵们士气昂扬高涨,杀红眼似的往前冲锋。
他们从将军那里得知,今天是朔月,呈国的主将、少国主时浅渡身体不利,无法坐镇军中;呈国的大军又被山体滑坡拦住去路,支援无望;仅三千人的急行军才刚刚到临台城,根本没有多少作战能力。
这是天助他们兴国,大破临台城
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攻城,胜败在此一举了
无数兴国的士兵抱着极大的希望和冲劲,抱着建功立业的渴望,冲上城墙。
“殿下,江小将军和杨副将已经准备好了。”陆苏北在旁汇报。
攻城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兴国人应该也到了个疲倦期。
时浅渡见时间差不多了,刚刚披上斗篷,打算出城做个了结,却听见房间外的地板上响起了细微的声响。
陆苏北和她一样敏锐,立即发现了不对劲,伸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护在时浅渡身前。
下一刻,三个黑衣刺客飞身而入,在烛火下泛着银光的长剑直刺向时浅渡
这几人来势汹汹,显然都是武功一等一的高手,配合上也是天衣无缝,似乎已经演练了不止一次,只为拿下时浅渡的首级。
陆苏北抽出长刀上前应敌。
他憋着一股劲,动作的又狠又准,手中的刀以四两拨千斤之势挑开对方,刀尖一挑便拉扯下薄纱般的床帐蒙了过去,借着对方的视线盲区径直地把刀刃没入一人的脖颈。
他在临台城中从来没有动过功夫,外人最多以为他是个智囊一般的存在。
忽见他爆发出这样凶残的杀人能力,剩下两人心下骇然。
二对一对于陆苏北来说问题不大,不过三分钟的功夫,他便刺死一人,挑了一人的手筋。不给这个活口寻思的机会,他上前一步,大掌一捏就卸了他的下巴。
接着,又细心地探了探倒地的两人的鼻息和动脉,确认死透了,这才收刀跪地。
全程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森然肃杀的脸上全是厉色。
“奴办事不利,叫歹人冲撞了殿下。奴留了活口,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抬手蹭掉脸上的血,他忽然一愣。
随即慌忙用破布擦净手上的血,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
那还是之前时浅渡拿给他遮住脖子上烙印的马车车窗绉纱,上面溅了些血渍,在昂贵的布料上留下了长长的丑陋痕迹。
仿佛自己最贵重的东西被人打碎,陆苏北眉间倏地浮现出一抹森冷,看那样子,好像下一秒就要杀人泄愤才能平复他的心情。
紧接着,那抹森冷逐渐变得可怜,抬头看向时浅渡时,漂亮的眉头向下耷拉着,有些委屈。
就算是杀人泄愤,也还是弄脏了,很难清洗干净。
“等我们胜利回去,我送你一件新的。”时浅渡失笑。
陆苏北这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把那块绉纱叠好,小心地收起来。
时浅渡前行几步,居高临下地垂首看着唯一的活口。
这人受伤倒地,被卸了下巴,只能咕哝咕哝地说着别人听不清的话,嘴角冒出血水血沫来。他恶狠狠地盯着时浅渡,凶悍的目光仿佛要把人生吞了。
时浅渡懒洋洋道“我这人很好说话,一般来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你们想要我死,你又很不幸地活下来了那就怪不得我了。有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就让你死得痛快一点,怎么样”
“你想得美”刺客用模糊不清的口齿狠命咒骂,“去死吧”
时浅渡没说话,黑刀在手中翻了个番,看都不看便往下刺去。
精准地从手指中剔出一小节白森森的指节骨
“啊唔”刺客双眼瞪得微凸,显然是痛极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二百零六块骨头,如果你不想再体会二百零五遍这种痛苦,我劝你乖乖地回答问题,明白了么”时浅渡提起刀,垂眸睨视着。
二百零六块骨头
谁没事会特意去数一个人有多少块骨头啊
刺客又惊又俱,额头上全是冷汗,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让我痛快点死”
“第一个问题,你是兴国人吗”
刺客神色痛苦地点点头。
“噢不是啊。”时浅渡弯弯唇角,“那是谁派你来的呢”
她对人的微表情了如指掌,这个人此时本就慌张痛苦,更没有能力掩盖自己的表情了。
对于谁会来刺杀她,系统自带的小世界资料里并看不出什么端倪。
所以让她想想,如果她死了,最大的获利者是谁呢
时胜德不可能,这个小世界中的生母陈氏多半还要倚仗她,也不太可能。
那就是时钧野咯。
时钧野是时胜德弟弟的儿子,呈国大将军,只要她死了,那国主之位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他身上了。
回想起时钧野在时胜德面前为她说话,鼓励她出征,再加上“时浅渡”本来的轨迹“第一次主动出征就战死沙场”很难不怀疑其中的弯弯绕绕。
还有上朝时,大殿上那一闪而过的杀意。
她问“是时钧野派你们来的”
刺客瞳孔一缩,肩膀下意识地一抖,摇了摇头。
“明白了,就是他。”
时浅渡嗤笑一声,白净的小脸背对烛火,显得有些阴森,
她用一种可惜遗憾的声音轻声叹道“你乖乖说实话,我必然送你个痛快,啧啧,可惜了”
脸上浮现出一种微妙的嘲弄之感。
“少国主怎么还不来难道真的像是传闻”
“别多想了”
“如果有殿下在啊,是殿下来了”
陷入苦战的将士们已经疲惫万分,数不清的伤兵在百姓的搀扶下离开城墙。
一声“殿下来了”划破夜空,不仅让呈国士兵人心一震,更是让爬上云梯舍命攻城的兴国人心中一寒,立刻被一种恐惧所支配。
谁没看见那天,呈国少国主的实力
如果是她来了
不,不可能,探子们的消息绝不会错,几位将军也不可能会欺骗他们
然而他们的期待落空了。
在呈国士兵和百姓欢欣鼓舞的热烈呼声中,时浅渡手持长刀走上城墙,反手就夺取了两个敌人的性命,甚至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殿下神武”
“击退兴国护我大呈江山”
呈国将士们的士气高涨,排山倒海般的呼喊声冲破云霄,在气势上就压倒了对面。
在云梯上爬了一半的兴国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前面的兄弟浑身是血地摔落到地上,成了一滩肉泥,被一股深刻的恐惧摄住了头脑。
他们吞咽了一下口水,抬起头就瞧见一个束着高马尾的女人站在墙头,英姿飒爽。
呈国少国主来了
几位将军告诉他们的情报是错的
被欺骗的愤怒和面对不确定时的恐惧同时淹没头脑。
就在此时,临台城中一只响箭射向夜空,发出长长的鸣笛声
兴国士兵不知所以。
正在他们有些懵怔的时候,感觉到一阵地动山摇,马蹄声由远及近。
只见两队气势汹涌的骑兵从临台城两侧山谷中冲出,从两侧向兴国的攻城军夹击过来
暗色中,尘土飞扬,旌旗猎猎作响,骇人的冲杀嘶吼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情报是错的几万大军已经到达临台城”
也不知是谁大吼了这么一句,顿时让兴国士兵陷入慌乱。
情报说呈国少国主朔月时身体虚弱,是假的
情报说呈国大军受阻,很有可能也是假的
想想也是,他们攻城一个多月都没能成功,怎么会突然碰上这么好的事情
一定是将军们把情报弄错了
呈国大军从两侧夹击过来,他们都是死路一条
江景然和杨英杰两人率领精锐的骑兵,一举冲破兴国大军的阵势,顿时让他们溃不成军
临台城的城门缓缓打开。
陆苏北站在最前面,身后是一众奴隶。守城战事来临,奴隶们不是被推出去送死、震慑敌方,就是被派到后方去采石、运输补给,只有礌石充足,才有可能抵挡住源源不断的攻城兵。
可他们今天忽然得知,若能杀人头立军功,就能摆脱奴隶的身份
早晚也是一死,不如就此拼搏一把
“杀啊”
随着嘹亮劲急的号角声,一个个黑色的身影叠在一起,恍如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嘶喊声同兵刃相撞的钝响掺杂在一起,场面激烈而混乱。
滚滚浓烟弥漫,笼罩着整片大地,血水融汇在一起,将地面染红,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中,惊骇人心。
时浅渡站在城墙上,看到平日在她面前总是小心谨慎,眼神干净明亮、充满憧憬和希冀的半大男孩,此时黑白分明的凤眼中盛着冷峭和令人惊怖的阴鸷。
他挥出一刀,便能取一人性命。
长刀已经卷了边,他却毫无知觉,不知疲倦地收割着性命。
或许这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两军对峙的厮杀声终于渐渐平息。
如同渗着鲜血的大地上,死尸遍野,兴国的大军仓皇撤退,破烂旌旗、战马、武器留了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