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浅渡打了个呵欠“没事。”
神明休息时向来安静,这还是第一次把她不小心弄醒。
“是有什么心事么”
神明的嘴唇动了动。
想坦白那青年来找她的真实目的,又怕她面露鄙夷。
难道说,喜欢就是让一个变得胆怯么
祂捋了捋心神与思绪。
身为神明的道德边界和自我约束,让祂在犹疑之后,还是决定把事情坦白。
祂过去从未犯过这样的错误,但既然出现了,就去弥补好了。
“我有事想与你说。”
祂侧躺着,少有的没有坦荡而平静地看向对方。
眼皮垂下些,遮住了眼里的所有神色。
“我知道自己做了错事,希望你不要生气。”
说到这儿,喉咙已经变得干涩了。
“其实,白日里那青年”
喉结上下滚动几下,如同被人掐了脖颈子似的,想说的话难以出口。
祂头一次发现,原来有时说一句话都这么艰难。
但祂还是说出口了。
言语轻淡,却藏着心事。
“他是想求我保佑他,可以娶你为妻。”
说完这话,神明终于抬眼看她了。
眼里掺杂着细碎的情绪,有忧心与不安,更多的是向人坦白了一切之后的解脱放松之感。
不必再瞒着对方,心事也可以摊开了说明白。
祂不想过多的胡思乱想。
祂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所以,我那时缠着你,还故意让天色转阴,使小计俩让他离开了。”
神明坦白了一切。
安静的,如实的,向祂喜欢的人展露一切。
过分的坦白无异于将自己的把柄与弱点交付于人。
祂明白这些,但还是这么做了。
祂不愿欺瞒,不希望时浅渡在未来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应该由祂主动讲出来的事。
“对不起,你应该知道这些,也应该有自己的选择,而不是由我替你做出选择。”
时浅渡已经全然清醒了。
她盯着眼前神态淡然却比平日多了一分沉重的男人,皱巴皱巴眉头。
“你怎么不早说”
神明微怔,又很快恢复如常。
比想象中气的更厉害些,但她生气是应该的。
于是,祂忽略心中的难受,说“是我自私了。”
“这事倒是提醒我了,要是那小青年长得好看,合我的心意,可以在人类中寻上一门亲事,再时不时地来来神庙,明面上说是来祭拜祈福,实则与神明大人您好好相处,反正不会有人发现您的存在”时浅渡拖住下巴,笑得特别不正经,“啧啧,这样的生活,想想可真是有滋有味。”
她一边说着,还故作轻佻地勾起了男人的下巴。
玩笑的意味再明显不过。
神明被逗得眉宇舒展,脸上露出些许无奈的笑意。
祂伸手,在时浅渡额头轻轻点了一下。
“怎么还开这样的玩笑。”
可时浅渡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留下来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讽意。
“谁说是玩笑了”
“”
神明一时之间,分不清她是在玩笑或是认真的。
心脏似是被锋利的刀割了个口子,涌出汩汩热液来。
酸闷,苦涩,泡久了化脓腐烂。
刚浮出的笑意淡了回去。
喉咙又开始发涩。
被一句不知真假的话折腾的够呛。
“不是玩笑么。”
祂想去听听时浅渡此时的心声,探寻真实的想法。
可惜她的心绪相对平静,还不到能被神明听见的程度。
脑子里有些乱,祂提醒自己,要保持冷静与理性。
先前两次没能做到一个神明应有的包容,祂身为神明,面对祂的子民
面对既是子民又是恋人的时浅渡,即便是真的
喉结滚动,玉琢般的冷清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人类男人自古以来都有三妻四妾之说,权贵者一生中会有更多女人。
她不是一般人,想来,这事搁在她身上,没什么可稀奇的。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么”
神明理应,宽容她,包容她。
满足她的愿望。
祂不是从刚与时浅渡见面的时候,就说过“我会帮你实现愿望”的么
所以啊,要容许她像所有人类一样追求普通平淡的生活。
有夫婿儿孙,有邻里乡亲
还有人陪她一起变老。
变老。
祂也想知道变老是什么滋味。
与所爱之人一起变老,体会人生的不同阶段,相互扶持。
想来,这是十分幸福的吧。
神明鼻尖泛酸。
不仅是因为那些半真不假的话,更是因为一人的差别。
祂想,祂果然还是做不到包容,做不到满足她的愿望。
可同时,祂也达不成自己的心愿。
苍凉的月光从窗缝洒入,将神明笼罩在月色之下。
祂坐在床头,轻轻撩起时浅渡散落的黑发,拨到她的耳后。
跟无数个清晨夜晚做的一样,动作轻柔,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珍惜。
祂轻声说“我也想陪你一起变老。”
话音落下,淡金色的眼底蒙上了一层薄雾。
转瞬即逝。
时浅渡本想趁着今天,好好地捉弄神明一番,给祂唬出平静冷清之外的表情,没想到却见祂这样,反倒弄得她心中闷呼呼的,直怜惜,再不舍得与祂开玩笑了。
“好了好了,还是有机会一起变老的嘛。”
她蹭到神明身边,不知从哪摸出了一枚硬币。
手臂顺势搂住男人的腰。
她说“您选人头面还是数字面”
硬币不是这个朝代通用的铜钱,但神明看的出来,这是要掷硬币。
祂将情绪敛起,失笑地揉了揉时浅渡的头。
“儿戏。”
“是有点儿戏,但玩一玩嘛,您就不想知道,自己身为神明,运气到底如何吗”时浅渡死活拉着神明不放,好声哄道,“神明大人,您就选一面嘛。”
神明不愿拂了她的意,便说“人头面。”
“那好,如果掷硬币的结果是人头面朝上,那我们就可以一起变老。”
时浅渡将硬币一掷,银色的硬币在空中飞速翻转数圈。
在硬币落到手背上的一瞬,她用手盖在了上面。
薄薄的唇角翘起一点儿。
手指故意放缓速度,慢慢地在神明面前张开。
那个嘴上说着“儿戏”的高贵神明,此时却偏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即将露出真面目的硬币。
在看到是人头面朝上的时候,祂似是松了口气,唇角跟着翘起。
祂说“你惯会哄人。”
“什么就哄人嘛,这是概率问题。”
时浅渡笑着圈住神明的腰,把人搂进自己的怀里。
她啄了啄男人的耳朵“我前些天问过河神,他活的久,还真打听到了一些法子,总之啊,不会把您自己留在世间的,好不好”
“”
神明的神色有一瞬的古怪。
她也问过河神
可河神那家伙什么都没跟祂说,只哈哈笑了半天,说等时浅渡死透了,定要一雪前耻,把祂打败了吞噬个干干净净。
面对最贱欠揍的曲泽,果然还是时浅渡这种能动手尽量不动口的性子更能治他。
祂轻声问“有法子”
心脏鼓动,悄悄燃起了某些期待,绿芽抽枝。
为了子民活到现今,祂过去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渴望终结。
不是渴望死亡,也不是抛下子民不管不顾,只是希望某天能卸下重担,接力般移交给他人,自己获得从未体会过的“常人”的生活。
“那是自然,人类与神明的历史已经有数千年之久,发生过太多事了。”
时浅渡伸出了三根手指,跟祂保证。
见男人神色还未缓和,又哄道“我永远不会抛下您的。”
祂敛起神色,用眼角睨了时浅渡一眼。
“那你先前所说的那些”
“开玩笑的嘛,我早就猜到他为何而来,才让神明大人您变得那么主动了。”
时浅渡打断了祂的话,还成心在神明的唇上辗转亲了两下,弄得祂颇为害臊。
然而话风一转,她又笑起来。
“当然,如果您乐意那样,那我也不是不行。”
“自然是不愿。”神明淡淡嗔她,缓声说,“我几次提醒过自己,对子民都那样包容,对你就更应该多多纵容,我们身份不同,不应箍着你,你有选择与同类生活的权力。”
“但我始终做不到。”
说到这儿,祂垂下了眼眸。
睫毛在眼睑下方留下一小片阴影。
“从前能做到处处完美,不疾不徐、不骄不躁地对待所有事情,心中平静如水,现在却这样,无限私欲,妄图限制你的生活”
祂不是那个高高在上、无悲无喜的神明了。
也不再是那个只要子民开心快乐,就可以奉献一切的人。
若现在跟祂提起消逝,祂会立即冒出不舍。
祂有了挂念,有了恐惧。
祂没有了神明应该有的神性。
“我应该对你更好的。”
神明的表情就像初见时一样,冷冷清清的,没有太多情绪。
但就是让时浅渡的心脏软下来一点儿。
“您已经对我很好了,神明大人。”她叹息一声,将神明抱得更紧了些,“您知道吗人类被爱都是因为弱点,如果只是因为您处处都好,那所谓的爱也不过是掺杂了利益的借口罢了。”
神明,冷静善良,优雅高贵,看似完美而遥不可及。
谁又能瞧见祂孤零零一人在破败神庙中度过的那漫长岁月呢
灰尘,蛛网,野草丛生。
花草枯黄,四季轮转,周而复始。
慢慢生命一如诞生那一刻,为人类而活。
祂那上千年的时光,不过是这样几句话罢了。
“被爱是因为弱点”神明低喃一声,渐渐的,眼底冰雪消融,“不是哄骗人的谎话”
“我怎么会哄骗您呢,神明大人。”
时浅渡又一次牵起神明的手,放在唇畔温柔地吻了又吻。
她发现男人喜欢这样,便时常做给祂。
神明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感受手背上的温度。
祂爱祂的子民。
祂爱上了祂的子民。
手掌翻转,轻轻地捧住了对方的下巴。
不用祂弯腰,时浅渡便顺着祂的意思上前,吻了吻祂的唇角。
显然是在哄祂。
祂也被人爱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