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另外收拾了一处宫殿,名为中正楼,居皇城正中,原是当初司马节建来消遣的,只不过楼建好,他还不及享乐便死了。
后头司马庚掌权,宫中缩减用度,中正楼闭门封存,就再没打开过。
宫人们洒扫除尘,进进出出换着新用具,见了新帝停住行礼,无不战战兢兢。
少府丞杨元思随侍在侧,他是不怎么怕猛虎的,进去却被床侧案桌上的骷髅头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了两步。
崔漾看见,示意他拿巾帕擦一擦骷髅头,把上面的灰尘擦干净,“这是前太尉王行的脑袋,他头是不是长得很扁,镶在龙椅扶手上估计不错。”
杨元思战兢兢拿过巾帕,见新帝没有盯着他擦,这才会呼吸了,认真拂拭完,悄悄拜了拜,告个罪过,擦擦鬓角的汗珠,疾步跟过去行礼,“陛下看看可还缺什么”
崔漾进去,点了好几处,“寝殿需得宽阔敞亮,南北两面换大开窗,绫绡竹纸云锦做各处窗纱,小檀木床榻,要足够大,楼台水榭重新翻修一遍,青玉案,暖玉枕,行观镇席,去库房看,有便拿来换上,没有去找。”
不是说麒麟将军剿匪时,猪窝草棚睡过,麻衣草鞋还达观笑谈么
杨元思张了张嘴,擦了擦额上的汗,还是躬身劝诫,“陛下初初继位,还是节俭些好。”
崔漾踱步,指挥着宫人把多余的摆件撤出去,“过得不舒坦,不能享乐,还当皇帝做什么,指挥不动你,我费这么大力气抢来龙椅做什么。”
杨元思哑然,一时竟是找不出言语反驳,再一看脑门锃亮的前太尉,只好闭紧嘴巴听令照办了,侍弄一整日,改了两三遍,累得他腰酸背痛,才叫新帝满意了。
宫女云锦请旨进来,怀里抱着蚕丝锦被,她本就战战兢兢,到那猛虎扑上来,更是控制不住地惊声尖叫,她一动,却往前栽去摔在毯子上。
回头一望,竟是被那大虎咬住了裙摆。
要被吃了么云锦几乎要昏死过去。
“小猫,不要闹。”
崔漾刚沐浴完,在看司马庚半年来批阅过的奏疏。
中正楼里的宫女是崔漾亲自挑选的,很难想象司马庚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竟是个苦修的居士,身侧根本不用宫女伺候,更不要说貌美宫女了。
崔漾招呼小猫过来,见宫女们手脚都在打颤,温声道,“别怕,它只是亲近美人,并不会咬人,你在阶前给它铺一块蚕丝床,它便高兴了。”
云锦睁眼,抖着手往外拖了拖身体,不见老虎有动作,才又手脚并用爬出去,慌乱地把锦被铺在老虎窝里,那虎果真仰头啸了一声,窝进去趴下来,闭目休憩了。
云锦这才会喘气了,擦了擦额头的汗,重新去领了床锦被,抱着回来便呆住了。
只见新帝一身白丝宽袍轻薄,尚未束发,垂落的发丝滴下些微水珠,唇红潋滟,却又神清骨秀,此时屈膝半靠在一宫女怀中,搭在膝盖上的手里握着一卷文书,那手足带着玉色,又似吸了月华,剔透到了极致,两名宫女半坐在旁侧,用巾帕给她发丝吸去潮意。
剩下两名,一名身前搁置小案几,上面摆放洗干净的瓜果葡萄,剥好后便用竹签叉着送去,待那唇张开含下,又去剥榛果。
另一貌美宫女跪坐一旁,一双柔夷轻捏着腿。
四名宫女生得姣好,此时皆面泛红晕聚在一处,簇拥着正中一人,有一种繁华攒簇的富丽堂皇,穷奢慵懒到了极致,叫人心跳砰砰地面红耳赤,不敢多看,又忍不住想看。
外头天色渐晚,崔漾小半月来没好生休息过,翻看完奏疏,困意上来,让剥葡萄的宫女去洗漱沐浴,瞥了眼下首站着的婢女,倒是有些诧异,温声道,“你且过来。”
云锦忙上前行礼,离得近了,头脑更是一番晕眩,到双手被握住,才霎时回神,面色越发通红,浑身都不会动了。
小姑娘体温很暖,崔漾松了手,吩咐道,“你去沐浴,沐浴完过来陪我一起睡觉。”
几个宫女面色绯红,好似桃李花开。
云锦脸色爆红,一面觉得此君属实荒诞不经,一面又有说不出的羞涩燥热,一下跪到毯子上,连连摆手,结巴道,“陛陛下,夜间还是男子伴驾更为妥当”
好似上榻来,姑娘便要羞愤欲死的样子,好罢。
崔漾思忖片刻,吩咐道,“你去殿外,找元呺,叫他去把安平王带来。”
云锦倏地起身,脚步凌乱地出去传旨了,到找元护卫交代完陛下的吩咐,才碰了碰依然滚烫的脸,天啊,早先便听一些传闻,陛下幼时荤素不忌,原来竟是真的么
生得这般神仙模样,却又这般风流
这般想着,心跳砰砰砰地,一时欢喜一时也愁了。
“启禀陛下,安平王不大好了。”
外头传来禀告声,云锦倏地回神,霎时通红了脸,急匆匆避让到一旁,看其他几个宫女也是神魂颠倒,才轻碰了下脸,不是她太不争气,实在对方生得太美,分明气质清正,却也能勾魂夺魄。
安平王是司马庚现在的封号,不大好的意思就是快死了。
崔漾蹙眉,示意正与她脱衣服的宫女取外衫来,到被伺候着穿戴好,扣上面具推门出去。
“闹什么”
张青再拜一拜,苦笑,“安平王约莫是受了刺激,听卫兵说,看了一会儿舆图,吐血倒地,昏昏沉沉的,属下用药,也不大顶用了。”
医师一出去,司马庚便平了平喘息,借着凌乱的脚步声,拖着身体挪到床榻外侧,将四个不起眼的圆点阀口压在右腰下,拉平被褥,听外头有问安声,瞥了床头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平复自己的呼吸。
崔漾推门进去,走至榻前,伸手探脉,眉间便落了寒霜,摆袖坐到榻边。
那臂膀自颈下穿过,指尖温热,虽一应是纤细的,却强势不容反抗,司马庚被抵住后背,心肺都要咳出来,挣扎着避开,“你放肆”
崔漾不语,右手掌心贴住他后背,见对方挣扎着要往旁边挪动,避如蛇蝎,不由哑然,倒想起十四岁以前,她就有女色魔的名头,男女不忌。
实则那时她才十一二岁,能做什么,顶多看见哪家公子哪家女郎生得俊些,一看要看许久。
时间长了闹出满城风雨,有人告到崔府,父亲不以为意,兄长们助纣为虐,见她喜欢谁,就帮忙绑谁,只是交代她,看一看,聊聊天,看够后把人放回去,想要报酬的,便给些报酬答谢,不要太无礼。
实则把人绑回府这件事,就足够下牢的了,兄长们也并非胡作非为之人,不过纵宠她,随她开心胡闹罢了。
崔漾掌心用力,见司马庚无力支撑,还欲挣扎避开,心中嘲讽,“你十二岁时,被一群宫女摁在案桌上,若非我出手相救,你非但清白不保,脸也该花了,那时不见你恐惧,这会儿贞洁烈夫了。”
司马庚胸膛起伏,喘息得厉害,咳嗽得呕出了心头血,如玉的肌肤上泛出病态的潮红,神情却苍郁冷寂,眸中烧起压抑的烈火岩浆,“崔大小姐还不知道么你父亲崔呈越过司马节,直接鸠杀我母妃,竟仅仅是因为你的母后见了洛阳第一美人,见绌伤心,若非权臣乱政,我司马庚用不着装疯卖傻。”
“我本欲趁机毁了脸,被你搅扰,如今倒要我来感激你么崔漾,你未免太自以为是。”
他喘息得厉害,身上伤口崩裂,浸透衣襟,崔漾冷笑,皇丽贵妃的死因她十三岁的时候便查过,毒酒是父亲送的,但是司马节暗中央求去的,洛阳第一美人,腹有诗书才学,如何看得上昏聩的疯子司马节,无法挣脱牢笼,红杏出墙是应该的。
父亲自大惯了,也不屑于解释,丽贵妃死得没有缘由,死得悄无声息。
有一年夏天,太液池莲花初放,一女子坐于舟楫之上,望着远处的莲池出神,她那时不过四五岁,呆呆看了一下午,那女子如清莲芙蕖之美,已不该是凡尘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