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很安静,大祭司和艾克丁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在罗尔冰冷的声音飘过后,他们无意识地克制着自己的呼吸,连气流流动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米莉娅姐姐和普瓦洛先生对我说……”看了看屋子里的人们,依芙利娜深呼吸了几口,平复下自己的情绪,然后开口说道,“神总是希望我们能够勤劳、友好的,他们希望我们主动地去做正确的事,而不是像些懒惰的应声虫那样,只有在……”说到这里,她悄悄看了大祭司一眼,看他并没有什么不愉快的表情,才敢继续放声说下去。
“……只有在得到明确的神示之后才去做。”
“并不是伦布理神的话不能听,爷爷,我一点也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的信仰让我们……让我们懒惰。我们一直在等着伦布理神告诉我们去做什么,而我们自己从来都没有思考过我们应该去做什么。我们害怕受到神的惩罚,所以我们什么都不敢去做。”
“不应该的这样的,爷爷,神是我们的父亲,是看顾我们、爱我们的。他不是一个暴君,轻易地就用死亡和恐惧威胁他的孩子。我相信我们的神是善良的,是讲道理的,他希望我们更勤劳、更勇敢,过上更加富足的生活。我们要去感受他,爷爷,不应该仅仅通过您的耳朵和眼睛,而是要……”
“……而是要通过我们自己的心啊,爷爷。”
听了这话,米莉娅露出赞许的笑容。这并不是她那一天说的原话,而是经过了依芙利娜自己思考后的结论。这话说得好极了,就连我这个没有什么信仰的人都觉得十分感动。用自己的心去感受信仰,这才是真正的虔诚。
“我觉得,尊敬的大祭司。”弗莱德诚挚地说道,“依芙利娜小姐的话没有丝毫亵渎神明的意思。我只看见了一个伦布理神虔诚的孩子,或许,她是您的族人中最虔诚的一个。我无法代替您做出判断,先生,但我要说,您的孙女为您所信仰的神赢得了我们最大的敬意,我对伦布理神有这样的女儿而感到由衷的钦佩。”
艾克丁惊讶地看着依芙利娜,我猜这年轻的姑娘在这几天来带给他的惊讶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目光中饱含敬意,似乎眼前的这个姑娘不是他从小带到大的那个温柔羞怯的女孩,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但大祭司的面色依旧很难看,他似乎比刚才更生气了。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用右手手指指着依芙利娜的脸,嘴唇哆嗦着,连声音都变得不平稳起来。
“好……好,我的孙女说的真好。让每个人都用心去感受伦布理神的存在,让我们自己的决定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你的意思是……”他吞了口吐沫,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
“你的意思是,什么祭司、酋长全部都可以取消了,你爷爷的存在没有任何意义,是吗?好啊,你说得真好,这就是你的虔诚吗?”
“我不用你来告诉我该怎么做!”顽固的老人大声咆哮起来,接着气愤难平地向屋外走去。依芙利娜大喊着:“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冲出门去拉住他,却被他粗暴地甩开。
大祭司走了十几步,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身对我们说:“德兰麦亚的兄弟,这一次我可以当作是我孙女自己的胡思乱想,依旧保持对你们的友谊。我对你们的承诺依旧有效,你们仍旧是我们的兄弟。但是,我希望你们不要再对我们的年轻人灌输这些可怕的思想了,或许你们的神是这么对你们说的,但我们的神说得和你们不一样。我们现在生活的很好,不需要任何改变。如果再让我听见你们对我的孙女……或是别的年轻人灌输这些让人堕落的想法,我想我们就需要重新考虑各自的立场了!尤其是您,米莉娅小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尽管我个人对您的做法并不赞同……”米莉娅大声回答着,“但我向您保证,你不会再遇到这种事情了。”对於米莉娅而言,做出这种保证,几乎是一件屈辱的事情。但在这样的情势下,她必须如此。
“事情最好像您说的那样,小姐!”大祭司愤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依芙利娜红着眼睛走进屋,没有人出声。我同情地看着这个可爱的姑娘,却不知该怎样安慰她。
“你应当原谅你爷爷。”好半天,艾克丁才温柔地对依芙利娜说,“那种信仰陪伴了他一辈子,没有任何人对伦布理神的崇敬像他那么执着。他的话……没有恶意。”
依芙利娜没作声,我们也没有。
“你今天说得很好,小依芙,我觉得……”这个中年大汉有些不知所措地对依芙利娜说,我不知道他这样的表态意味着什么。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比你爷爷说得还要好。我觉得你是对的。但你不能这样直接地对你爷爷说。他当了整整十年的大祭司,从来没有人敢怀疑他和他的信仰。你的话伤害了他,尽管它们很有道理。他年纪大了,人也变得固执。我想……”艾克丁吞吞吐吐地,似乎有话不知该怎么说。
“我想,你应该向他道歉,让他原谅你。”
“可是……”依芙利娜倔强地小声回答,“我没有说错什么,我坚信我说的是正确的。”
“道歉并不是因为你错了, 小依芙,而是因为你冒犯了你的祖父。这是有区别的,你知道吗?”艾克丁抚摩着依芙利娜的头发,他饱含情感和智慧的话语赢得了我们的敬意。
“我……”依芙利娜低下了她的头:
“我知道了……”
“给你们添麻烦了,古德里安先生。我代替大祭司向你们道歉。”艾克丁用他们部族的礼仪向我们表示歉意。
“啊,不,这没什么。大祭司的行为……我们能够理解,您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弗莱德慌忙说道。
带着自己的族人和依芙利娜,艾克丁渐渐走远了。当他把背影朝向我们,像父亲那样轻抚着依芙利娜的头顶时,我听见他骄傲的感慨声:
“你长大了啊,依芙利娜,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小依芙了……”
(五一期间一天假期也没有,还要没日没夜地连轴转,更新缓慢实属无奈。今天多更几章,聊表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