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示反对的不是别人,正是艾克丁自己。
“艾克丁……”豪斯特不甘心地叫着,想说些什么。可艾克丁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的朋友,你永远都是我们的朋友。”
“尊贵的奔狼之子,我反对对我的推举,我拒绝成为大祭司的人选。”艾克丁神色平静地说。
“这并不意味着我承认了您对我和我朋友们的指控。确实,当时我没有遵从大祭司的指示,但我并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直到现在我仍旧相信的是,伦布理神希望我们做的是用一场胜利增添他的荣耀,而不是用一场失败来侮辱他的尊严。”
“我之所以拒绝对我的推举,是因为我没有资格成为大祭司。或许,我是个不错的战士,但我缺乏足够的智慧。说起智慧,我们的德兰麦亚朋友们远比我要高得多。”
“无论今后新任的大祭司会怎样惩处我,我想,现在我仍有一个酋长的权利吧?”艾克丁坦然地询问着罗提斯,他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覆。
“那我想推举一个人,我认为这个人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更有资格成为大祭司,包括您,尊贵的奔狼之子,和您所推举的老师。我尊敬这个人甚於尊敬您和在场所有智慧的长者……”
艾克丁的话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人们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起来,纷纷猜测这个让了不起的巨牛英雄如此敬重的人会是谁。我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端坐在一旁的弗莱德,都觉得除了他很难再有别人能够赢得艾克丁这样的敬意了。就连弗莱德自己也有些不安,他低着头,可能是在考虑如何拒绝艾克丁的好意。
后来我们才想到,我们都忽略了,谁会选择一个异教徒作为自己神祉的祭司呢?如果米莉娅当时在场,肯定会嘲讽我们的自作多情。
“……依芙利娜,你就是最适合的人选。”艾克丁忽然弯下腰,像个父亲一样温柔地抚摸着依芙利娜的长发。
在经过短暂无声的安静之后,会场瞬间变得嘈杂起来。刚从艾克丁的选择带来的惊愕中回过神来的人们几乎是在哄闹。我们对这样的推举同样毫无准备,巨大的落差让弗莱德看起来有些尴尬。
“你疯了吗,艾克丁?”有的人大叫。
“让一个小姑娘,她甚至还是个孩子。”也有人这样说。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就连洪多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也难以置信地大声问道。
“大家请安静,我这样说是有我的理由的……”在混乱中,艾克丁努力制止着噪音,尽可能让他的发言进行下去。他周围的人逐渐平稳下来,静下来的人们提醒着身边仍在说话的人,让这个安静的圈子越扩越大。过了一会儿,整个会场终於重新恢复了安宁,只有在少数几个角落中仍有惊讶的议论声传出。
“大家都知道,我们失去了所有的祭司,我们中都不曾有人佩带过伦布理神的圣物,除了一个人,那就是依芙利娜。谁也不能否认这一点,她是我们中曾最接近神明的那一个!”艾克丁的右手指向高台上那个象征着神权的颈饰——那是在那场战斗后,几个勇敢的年轻土着战士从大祭司的屍体上取回的——我最早见到这个饰品时,它正挂在依芙利娜的脖子上,这一点我记忆犹新。
艾克丁的话让人们陷入了沉思,确实,当大祭司重病不起的时候,是依芙利娜代替她的爷爷行使神权。尽管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这温柔可爱的小女孩的确是唯一一个佩带过神饰的人,对於大祭司的职位,她比任何人都要接近。
“你们应当记得,是谁迎来了我们的血亲兄弟,是谁化解了神的愤怒,是谁消除了族人的痛苦,把他们的生命从死亡边缘挽救回来。她曾经救过我们中许多人的命,并且是借助了神的手。尊敬的奔狼之子,你的儿子也是因她获救的,是么?”随着艾克丁的话,人们望向依芙利娜的目光由喜爱、怜悯和嘲笑逐渐变成尊敬。大家的目光让年轻的姑娘有些羞怯,依芙利娜红着脸,慌张地挽住艾克丁的胳膊,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我同意你的话,巨牛之子。你说得对,依芙利娜是我们中最接近神的一个,她的资格毋庸置疑。我们不能因为她年轻就否定了她的功绩。”罗提斯无法拒绝艾克丁的话,事实上,他也不愿拒绝。他感激地看着依芙利娜,心悦诚服地说道。作为一个虔诚的信徒,他更多地将儿子的获救归功於依芙利娜的神眷而不是米莉娅的药剂,这是可以理解的。
随着罗提斯的表态,更多的人对依芙利娜的资格表示了认同。木台上原本被提名的人们纷纷重新走下来,用他们的行动表明的自己的立场。片刻之后,整个会场上爆发出阵阵的呼喊,人们叫着依芙利娜和伦布理神的名字。在这里,除了信仰和尊敬,我听不到第二种声音。
“艾克丁叔叔,您说什么啊,我……我该怎么办……”在众人的注视下,依芙利娜紧张地问艾克丁。她还没有完全从爷爷去世的悲伤中解脱出来,眼角仍带着泪痕,面容消瘦,眼眶深凹,看得出,最近休息得很不好。但是现在,惊慌掩盖了悲痛,让她看起来更加可怜。
“小依芙……”艾克丁轻轻把她拉到身前,弯下腰,对着她的脸,柔和地说:“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我知道这很艰难,尤其对你。你是那么的年轻,可能还没有作好承受这份重担的准备。我没有事先征求过你的意见,这对你很不公平。如果是我……”艾克丁怜惜地用双手揉了揉依芙利娜的小脸,接着说:
“……如果是我,我会紧张,会害怕,甚至有可能会逃走,不敢面对这么重大的事。如果你不愿意,那不要紧,没有人会勉强你,也没有人会责怪你。你还是我们喜欢的小依芙,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可是,你不会这样做,是吗?”艾克丁放下手,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你比我们想像得更有勇气。在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敢於和一只狼搏斗,却绝不敢将异族的朋友带到家中,不敢违背我父亲的意愿,不敢去思考我们的信仰和我们的神。这些你都做到了,不是吗?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孩子,也是最智慧的。”
“还记得你对你爷爷说过的话吗?我们不能等待神告诉我们怎么做,而要用每个人的心去感受他。这是我听过的最智慧的话语,你已经走在了我们的前面,依芙,现在要做的,只是走得更接近我们的神。承担起这份责任,把你的愿望变成我们的信仰,好么?去吧,你会是最好的大祭司,比你的爷爷要好,也比此前任何一个大祭司都要了不起。”
“我……我该怎么办,艾克丁叔叔?”依芙利娜轻声询问着。
“你不需要别人告诉你该怎么办,小依芙,从今往后,我们需要你来告诉我们该怎么办,尊敬的大祭司。”艾克丁向后退了一步,让开通往木台的道路,用土着人表示尊敬的最高礼仪向依芙利娜躬身致敬。
艾克丁的话给了依芙利娜勇气,不,或许他的话只是将潜藏在这年轻姑娘心中的勇气激发了出来。依芙利娜用力点点头,她转过身,缓步走向已经空无一人的木台。
开始的时候, 依芙利娜的脚步虚弱无力,时时打个踉跄,给人的感觉好像她随时都有可能跌倒。每当她走过人群时,身边的人都会低下头来,向她躬身行礼,这个动作总会让她惊慌失措。当那些原本她应当称作叔叔、伯伯甚至爷爷的长者们向她表达自己最大的敬意时,她紧张得几乎无法呼吸,看上去很想逃开。可是,她终於没有。
当踏上木台时,我们年轻的土着朋友已经不再是那个羞怯的女孩了。她看起来依然有些紧张,可脸上神奇地焕发出神圣的神采,就像我们此前曾经见过的那样。她双膝跪地,将悬挂在权杖上的颈饰取下,用上面最大的一颗兽牙刺破左手的中指,然后将鲜血涂抹在那颗牙齿上。在完成这一切之后,依芙利娜捧起颈饰,庄重地将它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当她跪下身时,还只是一个温柔善良、有些害羞的漂亮的土着姑娘。
而当她站起身来,那个高举权杖,神色肃然,坦然迎受族人膜拜的俊俏身影,却是伦布理神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代言人,神权的代表,伦布理族的领袖和希望,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大祭司。
“这片土地看见了希望。”看着高台上那个让人心生敬仰,忍不住要朝拜的年轻崇高身影,弗莱德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