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脱困 [四]
褚闰生看着怀中已然沉睡的何彩绫,笑意愈盛,只觉心头微热,烦愁尽消。他轻轻动了动姿势,让何彩绫躺得舒服些。
便是这一动,她的怀里,忽然落下了什么来。一声清脆铃声,震响在无边无际的白霜之中。
他微惊,轻轻捡起那东西来。一枚小小的金铃躺在他掌心,微微泛着光。他认出这枚金铃,不禁失笑。
当日,雷将商千华给了他四枚金铃,说是下回若遇上何彩绫,可用金铃唤她相助。后来他私自闯入何彩绫的宅院,被人围攻之下,无意之间震响了这枚金铃……
那时,何彩绫的语气轻巧,只道:「一个不小心,被偶尔飞进窗户的小鸟啄伤了手,要怎么办好啊……」
明明不是小事,却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是真不在乎,还是故作姿态,如今也弄不明白了。只是,现在想想,那句「飞进窗户的小鸟」真是挺不中听的。
他轻轻举起金铃,在耳边摇了摇。不知为何,他清楚地知道,这金铃上附着的咒法已经消除。虽不知是雷将的召唤之术只有一次之效,还是何彩绫后来下过功夫,总之,这金铃现在不过是件玩物罢了。
他想了想,把金铃放进了自己怀中。他定了定思绪,考虑起自己的处境来。自方才醒来,他便觉心神空明,四肢轻健。先前的寒冷,竟是半分也感受不到了。
难道,正如何彩绫所说,他已炼化元神?他闭目,静静感觉片刻,终是放弃了。他抓抓头发,抬眸,看了看四下。只是再平常不过的看,他却觉自己的视线穿透层层霜华,极目之处,竟有一尊铁牛,牛头之上,贴着一页经文。经文上的字竟是历历在目、字字清晰。
褚闰生慢慢忆起先前的事,君无惜让他将经文贴在镇水铁牛的额前,布成了道坛。那一刻,他竟知道了一些本来不知道的事情。譬如说,镇水铁牛,虽取牛形,却是化形於神兽「犴」,而「犴」乃是南方井宿之兽。请神降真是君无惜的绝技,更以二十八宿星君见长,以此物布阵,倒也顺利成章。以镇水之兽,炼制宝镜制敌,这般明目张胆的以共济私,君无惜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看来,只需揭去那些经文,便能从这「九炼天霜镜」中出去了。
他想到这里,抬手一挥。一股劲风破开霜华,只袭那头铁牛而去。然而,那威猛力道触及铁牛,也不过是轻轻曳动了经文罢了。更是在这时,霜华蔓延,覆上了他的手臂。
他轻叹一声,暗自道:「看来是没办法从里面破坏了……」
他刚说完,忽觉一股热力隐隐传来。他抬头,就见头顶满覆的霜华开始溶解流动,水色之间,隐隐可见火光。
落到他脸上的水,微温。他长吁一口气,笑得释然。
……
镜外,池玄看着眼前的「九炼天霜镜」,半刻不敢松懈。在火咒之下,宝镜镜圈上的九颗水精已开始逐渐融化,水滴不断落下,又在烈火中化为水雾,消失无踪。
却说宋军将士,方才也随君无惜一同追击。但天犬之速,岂是凡人所及?众将士悻悻回返,待看到池玄,众人不解之余,却又忆起君无惜的吩咐,纷纷执了兵器上前,将池玄团团围住。
池玄虽有察觉,但如今却不能分神,任凭周遭众人叫喊问话,他唯以沉默应对。
众将士心生不满,正欲上前,却觉一股至强罡气充盈四周。一时间,众人心中皆生恐惧,竟无人敢贸然踏前一步。
这时,一个严厉女声响起,道:「你们莫非忘了我的嘱咐?」
众将领闻声望去,就见君无惜已然回返。她脸色苍白,略有些狼狈。眉头紧皱,隐含不悦。她举步走近,看着池玄,冷声道:「没想到,连你也……」她说话之间,脚步一顿,似被一股无形力道阻隔。
她眉头愈发皱紧,退了几步,呵斥众将士,道:「既不敢向前,还不放箭?!」
见将士尚有犹豫,君无惜收了厉色,劝道:「诸位,若是他将镜中所封魔物放出,即便是我,怕也无法应付……」
将士闻言,生了惶恐,纷纷取箭满弓。
池玄抬眸,看了君无惜一眼,继续专注着手中的咒法。
君无惜眼看那「九炼天霜镜」几近融化,咬牙喊道:「放箭!」
话音一落,无数箭矢离弦。在千钧一发之时,一匹赤红巨犬从天而降,震开了箭矢。巨犬挡在池玄身前,厉声咆哮,骇得众将士慌忙后退。
「你这妖畜,还敢回返?」君无惜执扇,轻轻一挥,划出靡丽华光,只袭向绛云而去。
绛云想躲开,但念及身后的池玄,她咬牙站定,受了那一击。
出乎她的所料,那华光击身,虽说是疼痛,但也并非不可忍耐。较之先前被君无惜拍到地上的那一扇子,弱上百倍。绛云抖抖身子,心中对君无惜的畏惧消了大半。
「丫头,她受伤了。」梁宜的声音响起,道,「你只需守着池玄,莫要攻击伤人。待宝镜一破,立刻离开。知道么?」
绛云心想,君无惜再坏,也是上清派的高功,杀她的确不好。她点点头,站稳了身子,护着身后的池玄。
君无惜的呼吸已乱,神色愈发疲惫。看着宝镜融化,心头更是焦急万分。她咬牙,心一横,执扇而舞,口念道:
「三垣四象,廿八星宿;请君圣临,降真吾身……」
忽然,狂风四起,迅猛无匹,直袭营中众人。
君无惜察觉一股森冷杀气,不得已停了咒语,仓皇避开。
营中将士,有躲闪不及者,皆被那狂风震开,负了伤。
只见,空气纷乱,聚化成风,萦绕四周。雨丝被缠进风中,化作一道道飞舞水流,景象诡异。那风飞水舞之中,有人飘然现身,朗声道:「君无惜,你躲得开一次,躲得过第二次么?」
君无惜看清来者,冷冷笑道:「原来是你这妖孽!」
绛云只觉这风似曾相识,定睛看时,就见那在风雨中现身之人,一身烟青衣衫,面貌俊逸,行止风流。这人她倒是认识,正是太上圣盟的堂主之一:姜希。他也曾说过,自己乃岚风所化,是妖非人。
绛云又忆起,第一次见此人,梁宜就要她出手,封他的魂魄,想必是深仇大恨。这一次,可不能让他跑了!
她想罢,正准备好好对付这风妖。脑海之中,梁宜却无奈开口,笑道:「傻丫头,你也不看看情势。他拖住君无惜,岂不是省了你的力气。」
绛云闻言,止了行动,却心想着:你不报仇吗?
「我是与他有些过节,但也谈不上什么深仇大恨。待他跟君无惜两败俱伤,我去捡个便宜就是。」梁宜笑了起来,轻松道。
绛云这才点了头,不再多想。
姜希望着君无惜,只浅浅一笑,轻轻掠了掠碎发。便在那一瞬间,周遭旋风化刃,砍向了君无惜。
君无惜皱眉,旋身避开。然而,她一动便牵扯起体内的煞气,煞气如火,灼得四肢剧痛。她身形一缓,便被风刃斩伤。
姜希见状,轻蔑道:「君无惜,看来你今日,注定要命丧於此。」
君无惜忍痛,正要聚力,脏腑却如刀绞一般,逼得她呛出一口鲜血来,再难言语。
一旁的宋军将士慌忙上前,欲行护卫,但却被那如刀狂风所伤。
姜希朗声,道:「此乃我『太上圣盟』与『上清派』的私怨,诸位要命的,莫管闲事!」
宋军将士不过凡人,又如何应付得了这情形,纷纷退下,不敢再上前半步。
姜希飘然飞落,微浮於地上,移进了君无惜。他神色冷冽,举起手来。
绛云的脑海中,梁宜的声音忽然响起:「丫头,封那姜希的中枢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