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卷和 第一百六十七章 重生 [一]
暮色,深厚如幕,遮天垂地,将万物笼罩。雾霭又生,如纱帐重隔,难辨前路。
池玄一行租船出航,已有数日。虽说聚窟洲去海万里,但此船已施咒法,疾行如风,不在话下。不出几日,已在苍茫海上,不知何处。
绛云始终昏睡不醒,池玄寸步不离,照顾左右。徐秀白自知无能为力,心上不免哀戚,便出了船舱,站在船头,极目眺望。
目光所极,唯有暮色浓雾。唯船头灯火,照出一方光明。幽暗之中,灯辉昏暖,平添孤寂之感。耳畔,浪声轻鼓,绵绵不绝,更激起了烦扰来。
徐秀白摊手入怀,取出了一枚金铃。铃音清灵,幽幽轻响。他眉峰微蹙,心海涟漪陡生。加之耳畔浪声重重,竟生出了「逝者如斯」的心绪。往事历历,犹在眼前。刹那离别,物是人非。此行结果又是如何?
他看着掌中金铃,心头愈发沉重,痛楚隐隐,终不可消除。
忽然,眼前的浓雾竟似帘幕拉开一般,层层消失。不消片刻,海上浓雾消尽,空余下一片黑暗。借着灯光,只见海上波涛翻涌,水下暗影流窜,诡异非常。
徐秀白稍加思忖,收起金铃,取网元天纲在手,随时应对。
这时,一道金光冲天而起,浪升如莲,随金光绽开,炫丽难言。只见那如莲浪中,赫然浮出一名男子来。那男子形貌英挺,一身金甲,威仪非凡。他脚下,无数水族游弋,引得波浪起伏。
徐秀白微惊,正要说话,却听那男子开口,厉声道:「来者何人,胆敢闯入西海禁地!」
徐秀白反问:「你又是何人?」
那男子闻言,眉头一皱,道:「放肆!本王乃是西海龙王三太子,嘲风!」
听到这个名号,徐秀白不禁惊骇,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竟说不出话来。
「本王奉命镇守於此,十洲乃仙家宝地,岂容你一介凡人擅闯!」嘲风单手叉腰,眉目间尽是不悦。他抬手,轻轻抚着自己项上的明珠,道:「看你猎人装扮,莫非是来寻『骊珠』的?哼,少痴心妄想!」
语罢,海中水族皆出声讥笑,震得浪花翻覆。
徐秀白怔怔地看着眼前之人,想起那俊美的少年手执明珠,低低诉道:……世人为夺你的骊珠,将你重伤……我肉身虽灭,魂魄被拘,亦不敢荒废修炼。惟愿有朝一日,能将此珠炼成,脱你兽形,复你神族之资……
「怎不答话?」嘲风见他沉默,只当他是目中无人,口气严厉了三分。他亮出兵器,怒道:「本王就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能耐!」
徐秀白回过神来,眼看嘲风迅攻而来,却连半分阻挡应战之心都没有。
正在此时,流光万道,环聚而生,一点青荧幽幽,挡在了徐秀白和嘲风之间,阻了攻势。只见池玄从船舱中走了出来,他步履轻慢,神色平和,站在了徐秀白的身前。
嘲风见状,细辨片刻,恍然大悟。他惊愕万分,又羞又愧,忙收起兵器,后退数尺。他在水面上站定,躬身行礼,恭敬道:「不知是广昭仙君驾临,多有得罪,还望仙君海涵。」
「无妨。」池玄微微颔首,应道。
嘲风抬头,笑道:「听闻仙君托身人世,不想短短时日,便道满功成。可喜可贺。」
「多谢。」池玄道,「此人是我的客人,随我同返聚窟,还请太子通融。」
「仙君客气了。」嘲风笑意仍在,眉宇间却生了一丝哀愁,「当日,我九弟年幼,不慎为凡人所伤。二哥睚眦带水族千万,往中土寻仇。却不想……」他哀愁愈浓,难以成言,「……若不是仙君出手,我那九弟和万千族人恐怕就受了五雷轰顶之劫,永世不得超生。只可怜,我二哥他……」
这些话,一字字叩在徐秀白的心上。他本以为前世之事俱是虚妄,但经历种种之后,又见今日景象,岂能全无感触。
嘲风低低一叹,神色略微轻松:「如今虽堕轮回,再无相见之期,但承负如此,已是万幸。此般恩情,西海水族永记在心。」
言罢,海中水族齐声称谢。一时波涛喧天,壮观非常。
嘲风笑道:「仙君即来,请务必让小王尽心。」他正声,喝令道,「龙驹何在?」
随他话音,白浪骤起。细看时,那白浪竟是十六匹奇兽。此兽形如骏马,满身鳞片,鹿角龙尾,鸣声如浪,是为「龙驹」。十六匹龙驹聚在船周,将船只轻轻托起,长嘶顿足,急切欲奔。
嘲风满意一笑,令水族让出道来,他亦退到一旁,躬身道:「恭送仙君。」
池玄颔首,道了声谢,不再多言。
眼见龙驹扬蹄,负船欲行,徐秀白终是开了口,唤道:「嘲风太子。」
嘲风闻声,皱眉应道:「何事?」
徐秀白垂眸,抱拳深深一拜。他静默片刻,沉声道:「方才得罪了。」
嘲风轻轻一笑,道:「好说。本王对凡人积怨已深,难免偏见。你既是广昭仙君的客人,想必不是歹人,倒是本王鲁莽了。」。
徐秀白听他如此说,答不上话来,只是摇头。
嘲风见他如此,笑着道了一声:「好走。」
徐秀白点头,抱拳应道:「告辞。」
语毕,龙驹踏浪,疾驰而去。徐秀白久久回望,便是这一刻,他终於明白了一些事情:世事无常,何来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