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明白之时,他心头的痛苦烦躁竟慢慢消褪,空余下惆怅悲凉。
「你若潜心修炼,归位之时,便可重返西海,一家团聚。」忽然,池玄开口,如是说道。
徐秀白摇了摇头,「不必。」他说罢,又想到了什么,转头笑望着池玄,道,「仙君大恩,永记在心。」
池玄看他一眼,道:「若非广昭度螭吻轮回,我又岂能得你医治。天道承负,向来公平。」
徐秀白听罢,心上释然。他又看了船舱一眼,道:「既然承负公平,这丫头一定不会有事的。」
「嗯。」池玄颔首,低低应了一声。
这时,前方光明忽现,碎去厚重黑暗。只见海面之上,遍布礁石。先时不过三两错落,继而星罗棋布。礁石大小各异,形状不一。成礁、成岛、成崖、成窟。海水涌入石中,激起声响,如和歌一般。
若是寻常船只,遭遇如此密布的石群,势必损毁。正当徐秀白担心之时,龙驹簇着船只,腾空而起,脚踏礁石,疾奔向前。如重重白浪,涌向岸去。不过片刻功夫,船只已越过石群,安然泊在了一处浅滩。龙驹散开,长嘶一声,似是道别。继而化作白浪,没入了海水之中。
池玄入舱,将绛云抱了出来,待踏上岸时。他抬眸远眺,竟生出怀念之色来。然而,他的冲疑只是片刻,他收紧了怀抱,对徐秀白道:「你上岸东行,过一片竹林,便是我的宫邸。宫外有莲池百里,不会认错的。我去取香,稍后再来。」
他说罢,腾身而起,飞纵离去。
徐秀白略生无奈,却也来不及多言,只得循着他所言,迈步东行。
……
聚窟洲上,有一处神鸟山。山上遍生奇木,形如枫树。奇香馥郁,飘扬百里,便是世人口中的「返魂树」了。
池玄抱着绛云轻巧落地,还未等他站定,却听一个苍老的女声,道:「哟,这最近是怎么了,全跑婆婆我这儿热闹来了。」
只见花叶繁茂之处,走出一个老妇人来。她约莫百岁,慈眉善目。着绿衫白褂,手抱青红团扇。
池玄见了她,垂眸唤道:「婆婆,别来无恙。」
老妇人听得这句话,微微惊讶。她细细打量了池玄一番,欢喜道:「婆婆真是老眼昏花了,原来是广昭仙君哪。」她继而注意到了池玄怀中的绛云,「这娃娃怎么了?」
池玄走上几步,道:「她命元被损,求婆婆赐香相救。」
老妇人皱了皱眉头,上前几步,轻轻按上了绛云的脉搏。片刻之后,她开口问道:「我记得,不久之前这娃娃才来过这里,说是要取香救她的主人。那时,她体内有普煞仙君的元神,可如今却……」
池玄皱眉,沉默不语。
老妇人看了他一眼,又问道:「这娃娃不是常常找你的麻烦,怎么今日倒是你来求香?」
池玄摇了摇头,「多说无益,救人要紧。」
老妇人忽然笑了起来,「怎么,嫌婆婆罗嗦了?果然哪,即便修成仙道,你也不再是昔日那个温和安然的『广昭』了。小子,你今生姓什名谁?」
「池玄。」池玄应道。
「好。」老妇人摇着手中团扇,笑道,「池玄。你可知道,为何这娃娃身为妖兽,却有仙道?」
「昔日广昭仙君将她重创,普煞仙君一口血肉,渡她得道。」池玄道。
老妇人笑问:「再好好想想,只是『重创』这般简单?」
池玄闻言,微有不解,记忆瞬间回溯。犹记得那日,黑云如墨,火色似血。天地间清浊难辨,戾气盘桓。他罡气天生,正与天犬煞气相克。况他道行精深,远非这些妖类可及。只片刻功夫,胜负已定。那最后一只小兽身姿颓软,目光渐黯,已无力回天。不过趁着回光返照之力,冲他嘶吼……
池玄微惊,恍然悟道:「她的命元……」
「她的命元早已毁在广昭仙君的手下。」老妇人含笑道,「我原本也不知此事。先前她私自取香,与我一战,我才知晓其中奥妙。普煞仙君一口血肉,替她重塑了命元。更借由元神之力,封住她的妖邪煞气,助她修习仙道。她跳脱命数所限,也是因此。」
池玄低头,看着怀中之人,隐隐忧戚,染在眉间。
老妇人又道:「返魂香确有补全命元之效,但却无法还她百年仙道……不说这些,她这人形恐怕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池玄听到此处,怔怔抬眸,望向了那老妇人。
老妇人见他如此,眉宇间生出怜惜之色,道:「你我相识一场,区区返魂香,我自不吝惜。不过,你需记住,你与她天生相克相杀,一直以来,她能安然在你身旁,多少是因普煞仙君的元神相护。如今,她命元重塑,煞气亦会恢复。然她道行逊你万重,稍有不慎,便会死在你的罡气之下。天各一方,终生不见……可做得到?」
池玄并不应答,只是抱着绛云的手臂愈发用力。
老妇人望着他,稍稍沉默,忽然开口问道:「你能为她做到哪个地步?」
池玄不解。依稀记得,梁宜也曾问过相似的话……能为她做到哪个地步?
「婆婆有他法可以救她?」池玄追问。
老妇人笑了起来,「有是有,告诉你倒也无妨。只是,你记着婆婆我的话。好好儿地想想,你能为她做到哪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