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平亮的头被各种固定用的治疗器械和绷带裹得一层又一层,活像个木乃伊,他坐在那儿抱着头,身上的衣服脏且皱,他也没有功夫去梳洗。
季珩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
松平亮缓缓的抬起头,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能看清季珩的脸,干裂的嘴唇颤抖着。
“我错了.”他的嗓音嘶哑的像是砂石:“我真的错了.”
“你没错。”季珩说:“你是城防队的队长,你留下来是义不容辞的事情——”
“我指的不是这个.”松平亮魂不守舍的呢喃着,他用力的攀扯着自己的头发,像是要把头皮也撕扯下来一样:“我不该听裘文端的,不该听姚伟的,我就应该把所有的事情都说出来,尽早的都说出来.如果城防队早就提高警惕,不,是所有人如果都早能提高警惕,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他越说越悲哀,握拳开始捶打自己的头。
杨潇和高德扑过去拦住他自残,季珩颦眉叹息:“你现在说还不晚。”
“还不够晚么?”松平亮苦笑一声:“这还不够晚么?”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季珩低声说。
“六区.最近的恶性暴力事件频发。”松平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木然道:“不,不能算是最近了,已经三个多月了。”
季珩猛然一怔:“三个多月?”
松平亮垂首,他将腰间佩带的个人终端拆下来,慢慢的点开了近端传输:“季处长,您看这个就知道了。”他将一份分析数据的文件传给了季珩,文件的抬头赫然显示着“密级高”的字样。
“起初,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偶然事件。”松平亮咽了一口唾沫,满嘴的铁锈味:“但后来.我们发现月度的犯罪率刷新了过去十年的记录,非常惊人。”
数据传输完成,季珩通过手腕上的个人终端将数据调出来查看。
松平亮说:“数据统计做出来之后,影响非常的不好,所以姚处长空降六区的当天就把隆书记给免职了。”
难怪那些天季珩都没有看到六区主城的前城委书记,一直都是姚伟在直接统领城防队,原来姚伟一来就将人给罢免了。
起初以为姚伟只是为了彰显态度,杀鸡儆猴,连个接班的人都没找来就那么火急火燎的把人给免职了。
现在看来,姚伟的狂怒也并非是无根可循。
季珩低下头去,仔细的查阅着那些数据分析,发现里面有许多制作详细的电子简报,按照时间顺序拉下来,一目了然。最早的案例发生在三个月前,受害人是一个在银行工作的Beta女职员,在深夜归家的途中被流浪汉拖进小巷子施暴,受害人运气很好,大声呼救,引来了附近住户的援助,流浪汉施暴未果。
受害者是轻伤且施暴者逃跑的下落不明,故而当时事件被报道后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重视。
季珩继续往下翻。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内一共发生了六起类似的事件,无外乎是抢劫或者是猥/亵,案情的性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犯案人无一被抓获,城防所只能象征性的呼吁住民夜间少出门,逛街少露富,然后将舆论用力的压下来。
直到上个月的月初,在某娱乐会所闹出了人命。季珩望着案件总结,内容说到不明来由的一群人闯入会所打砸抢,随后演变成了群起斗殴,有人动用了管制刀具和枪械。
“这些案例都发生的很突然,没有任何的征兆与预告。犯案人和受害人大多素不相识。犯案手法也很随机,有的只是单纯的撕咬,有的却动用了武器,没有共同点,不符合连环作案的规律。”松平亮说:“於是被我们归类於末日狂欢型的犯罪。”
“犯案人一个都没有被抓到过吗?”季珩皱眉问。
松平亮摇了摇头:“只抓到过一个,就是在百薇会所开枪的那个。”他咬了一下后槽牙道:“唯一被逮住的一个,在城防所里什么也没供出来,拘留当夜就*了。”
“*?!”
“对,若不是及时开启了狄更斯盾的防护,整个城防所都得遭殃。”松平亮苦笑着说:“一群疯子。”
季珩的瞳光微凝。
难道说是因为有这个先例,所以那天裘文端遇上宁随远连脸都没有看清就吓得魂不守舍,直接把狄更斯盾给开启了?
“直到那个时候,我们才觉得这些案件好像都是有关联的。”松平亮说:“姚处长怀疑是宗教活动,怕有窝藏据点,所以才从红灯区开始突击检查。”
宗教活动?
季珩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有人统一的发号施令,教唆着一群原本互不相干的人灵活的犯罪,再机敏的逃开,如若被抓住就当场自尽。
而且根据最初的那两个携带全息投影仪的犯罪分子的屍检结果来看,他们似乎生了什么怪病绝症,而通常这样的人也更容易被“永生”之类的宗教言论蛊惑。
好像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季珩忽然就有点后悔没跟姚伟搞好关系了,他想跟姚伟深入交流一下这件事。可是那臭脾气的家伙怎么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呢?
季珩冲疑了一下,转身走到角落里按了一下终端上的老板键。
片刻后,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里响起端庄的通讯员的女声。
“这里是国防通讯部,季处长有何指示?”
“给我转接姚伟姚处长。”季珩说。
“好的,请您稍等。”
“听到提示音后将进入转接频道——”
“滴——”
季珩的剑眉下压至眼眶,他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沙沙”声。
这“沙沙沙”的动静持续了很久,始终没人说话,最后“啪嗒”一声,整个频段都陷入了无边的寂静。
这他妈是.单方面直接挂断了?
季珩愣了两秒,直接给气笑了。
可以,这很姚伟。
还敢再记仇一点吗!好歹把屁股抆抆干净再走吧!
季珩暴怒的摘下了耳朵里的微型通讯器。
就在这时,急救室上方的警示灯熄灭了。
所有在外枯等良久的人都“刷拉”一下子抬起头来,廖鹏一步上前,正要说话却被松平亮跌跌撞撞的扑过来,一肩撞开。
“我夫人怎么样!”松平亮抓住医务官的手臂,死死的攥着摇晃:“她没事对不对!她还活着对不对!”
“如果你认为脑死亡算是活着。”医务官的面色青白,冷汗顺着鬓角滑落:“那也可以这么说。”
松平亮猝然间僵住。
他攥着医务官白大褂的指骨发出了可怕的裂响,有血渍从他脑袋上层层包裹的绷带里一点一点渗出来,也不知道究竟是他的哪一处伤口开始出血。
医务官被他的这种可怖形态吓着了,退了两步道:“你还是赶紧去休息吧!你伤的也很重——”
松平亮充耳未闻,他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脑海里翻腾着一些琐碎的画面。
“好奇怪啊,阿亮,你看到那边的试衣间没?”
“已经进去两个姑娘了,都没有出来呢。”
“阿亮,你去看看吧,万一出什么事呢?”
“你去救她们!快去!”
“你是城防队的队长,保护她们是你的指责!你见死不救会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们都要好好的照顾自己!我们都要坦坦荡荡的活着!”
“你不用管我,我可以一个人回家的!我到家之后就哪儿也不去,我听你的话,在家里等你!”
“阿亮你小心啊!”
为什么最安全的家里也会变成处刑场呢?松平亮茫然失措的想着,他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了,他将新家地址填给了派送家具的人!
是那个时候么.!
这时,旁侧的廖鹏爆发出一阵宛如困兽般的嚎叫,那一声悲恸可怖至极。
季珩心说不好!他身形一闪扑过去拦住了嘶吼着朝着松平亮扑过来的廖鹏,使劲的往后推。
“我把小甘橘交给你!你就是这么保护她的!松平亮你算什么男人!你为什么不把她送回家再走!你为什么不把门窗锁锁好再走!”廖鹏的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咆哮着张牙舞爪:“我要杀了你松平亮!”
“廖鹏你发什么疯!”杨潇一边护着松平亮一边示意高德跟季珩一块儿去拉架:“你冷静一点!”
“他至始至终都是个弱鸡!他配不上我的小甘橘!他害死了我的小甘橘!”廖鹏声嘶力竭的叫骂:“松平亮!为什么躺在里面的不是你!”
“咚”一声,季珩重重的给了廖鹏一拳,他这一拳重千斤,将廖鹏的半边脸都打的血肿了起来。
“你发疯甘橘就能醒过来吗?你发疯就能让这一切都恢复正常吗!”季珩指着他怒吼道:“廖鹏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像个人吗!”
廖鹏的嘴角流出了血,他趔趄着后退了两步,一时没有再出声,但呼吸浑浊沉重如猛兽,目光仍旧死死的缩在松平亮的脸上,似是想要将松平亮燃烧成灰。
“是啊.”一直沉默着的松平亮突然开了口,他凄清的笑了起来,喃喃自语:“我是不该跟她在一起的。”他垂落眼眸:“因为她至始至终都跟你廖鹏是同一类人.而我,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什么。”
杨潇焦急道:“松平队长!”
松平亮满面的绷带都被血色所浸染,他喃喃道:“廖鹏说的没错,我的确是个弱者,我谁也保护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