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97个修罗场
简禾愁眉苦脸。
「掉马条」鬼畜归鬼畜, 却没有平白无故就变动的道理。结合它变化的时间,她也大致料到,夜阑雨估计是觉察到她用过霜梧的事儿了。
愁也!原以为早该洗清嫌疑,可就此安枕无忧。怎能料到, 这一次竟会半路杀出三只袭路屍, 迫使她前功尽弃。
当然,饶是简禾想破了头, 也绝无可能猜到自己竟是被一根细若青丝的金线所出卖的。
她瞎编的话, 虽然并不是十全十美,可诸如「难以举起傀儡的长剑」、「有机会居然不逃跑,反而留下来」此类的疑点,都还有斡旋的余地。惟独「霜梧勾丝」这一条, 无从狡辩, 更无法抵赖。
而「掉马条」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就飙升到了9/10, 简禾估计,是因为她用帐号切换功能避开了夜阑雨的那记直球。她自己清楚自己在使诈, 可对夜阑雨来说,这却是辩驳自己的疑心的最有力证据。
而他这一次不再故技重施,则是因为霜梧这种级别的仙器, 绝不会犯「误认主人、认不出主人」这种低级错误, 没有就是没有,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何必自找失望。
夜阑雨此人, 既行事谨慎又洞察入微, 某些时候,甚至敏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此过人之处,简禾也早就领教过了——她两次想在他面前演戏,可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孩提时代还是少年时代,她完全不是对手,简直不堪回首。
而更可怕的是,在识破了一些端倪时,他并不会立即大张旗鼓地去兴师问罪,而会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观察、证实,直至自己成竹在胸,有了「任你怎么玩花样,都骗不了我」的自信后,方会有所行动。
好比是一只假寐的猫,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以为猫睡着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没有漏过猫的双眼。
简禾:「……」
而现在,如果没猜错,她就是这只被盯上的「老鼠」。
系统:「宿主,你不用想太多。顺其自然即可,无须过於压抑天性。」
简禾:「顺其自然啊……」
翌日。
夜阑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嗯哼……」
他的身前,简禾挂着两个快垂到了下巴的青黑眼圈,鼻腔里塞着两块染了血的草纸,呆滞地坐在了石凳上。
昨晚睡前,她天人斗争了八百遍,也没想好所谓的顺其自然,到底是束手就擒、半推半就,还是直接放弃抵抗、以真我本色上阵。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到了天亮,总算兴味索然。孰料,一起床就出了问题。
她这具壳子就算不磕磕碰碰,都会时不时自己放点儿血。不过是因为远离了古战场的瘴气,又就近地挨着「总能源」住了几天,才抵达了最稳定状态。
自作孽不可活,报应来得如此快,一夜不睡,刚一爬起,便是鼻血如注,头昏眼花,视野发黑。虽是困倦不已,然而鼻血一直止不住,总不能就此睡下。
如此回想着,简禾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粘合了一下,头失重地朝前晃动了一下。
简禾一下惊醒,可不等她自己直起身来,就有一双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头。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来自於他,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肌肤相触,却有一种极其眷恋的感觉油然而生。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挨着,也觉得好受多了。
简禾:「……」真是娇气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壳子啊!
夜阑雨放下了手,忽然笑了下,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简禾半死不活地梗起脖子,怒道:「怎么可能!」
「好了,不要乱动。」夜阑雨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头,让她把侧脸挨在了自己身上。简禾哼唧了一声,昏昏欲睡感油然而生,连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
简禾是在日暮时分时才醒过来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白天那阵缠绕着她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殆尽。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视力,却完全没有改善。
夜阑雨第一次就恢复了她五六成视力,她还以为两次就能把这个遗留问题解决。
听见了床铺动的声音,夜阑雨回头,走近了她。简禾张嘴,喉咙却十分干哑。夜阑雨在床边坐下,喂她喝了点水,方道:「感觉如何?」
「好多了,除了眼睛还是几乎看不见东西。」
夜阑雨道:「需要时间。」
「也是。」简禾轻叹一声。这时,她的肚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遂道:「有东西吃吗?」
「没有。」夜阑雨叹道:「今天一直在照顾你,我什么也没做。下山解决罢。」
此话纯粹鬼扯,他做不了,难不成还不能让傀儡下山买?
山下小镇人气比山上那座鬼屋似的空宅要旺盛许多,人流如梭,华灯初上。
为了保护简禾的双眼不受刺激,夜阑雨用一道黑色的冰蚕丝打横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刺目的灯光都挡在了外面,但还能依稀看到明亮灯火下的道路,倒也走得平稳。
二人在馆子的雅间吃了顿饭,味道居然还不错。等饭饱茶足离开时,夜已经深了,路上的人少了很多。这小镇不比蝶泽之类的仙府繁华,太阳一下山,人们便会归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了光线,眼上又蒙了层黑蚕丝带,简禾这下是根本看不清路了。
简禾道:「现在都没有灯了,我可以解开了吧?」
说罢,就伸手去扯带子。夜阑雨却阻止了她,将她的手按了下来,淡道:「如今没有灯,你摘下来也是看不清路的。」
简禾嘿了一声:「那你可难倒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背我回去?」
「嗯。」夜阑雨居然真的应了她一句,半蹲下身,重复道:「我背你。」
简禾:「……」
罢了,系统说要「顺其自然」,那就怎么样舒服怎么来吧。反正四个人都发现她的身份,其实也是任务的一环。搞不好,现在就是在循序渐进地推进着。
默念了三遍,简禾回过神来,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背。
夜阑雨的手穿过了她的膝弯,将她稳稳地托了起来。走在路上,简禾晃了晃腿,感慨道:「能看见东西的时候还不觉得,直到失去视力时,才发现瞎子的生活这么不方便,干点什么都不行。」
夜阑雨一向不多话,「嗯」了一声,但听得很认真。
如此遮着眼睛,在空寂的街道上往前走,恍惚中,简禾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二人还在蜀东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彼此的位置是颠倒了,是她抱着夜阑雨在走,还是公主抱。
简禾偷笑了一声。
「你在笑什么?」
简禾心想我才不告诉你,嘻嘻回答道:「我是觉得,这个冰蚕丝凉飕飕的,贴在眼皮上还挺舒服,不摘下来也好。」
二人时不时地聊几句话。经过一个黑暗的桥洞下时,简禾斜后方隔空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沙哑声音:「在哪里……在哪里……」
瞬间便想到了夜阑雨说的那个鬼故事,简禾悚然道:「谁?!」
夜阑雨把她往上托了托,往身后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用怕,不过是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在找钥匙。」
简禾:「……」
果然,那小贩很快就不喊那句话了,改为了吆喝:「糖人喽,糖果喽……」
不知怎么的,简禾忽然想起了在丹暄的那段日子。某年,恰逢山下有海兽上岸来犯,借着除祟的祭典,她带着夜阑雨下了山,也是碰到了一个兜售糖人、糖果的小贩。
在夜阑雨的神识中,小时候的他说过自己生辰时想吃糖。所以,那天的她想趁机圆了他这个心愿,谁知二人均囊中羞涩,摸遍口袋,也只有三个铜板,只够买得起一颗糖果,还被那小贩鄙视了。
夜阑雨不愿吃独食,便说下一次带够钱了,两人一起吃个够。她笑着说好。哪曾想到,不到十分钟后,二人就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死别了。她一直没有机会兑现自己那个「从神识出去以后,就请你吃糖」的承诺。
思及此,简禾收紧了手臂,指挥道:「等等,往回走往回走,我想吃糖。」
夜阑雨停住脚步,扬眉道:「你还饿?」
简禾回想了一下刚才饭馆里垒得高高的碗碟,心虚道:「有一点儿吧。」
「好。」夜阑雨转身,背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简禾感觉到走的路不太对:「你带我去哪里?」
「去吃些正经的东西。」夜阑雨解释道:「饿的时候,吃糖填不饱肚子。」
况且,这种小贩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简禾哭笑不得:「都这么晚了,饭馆都打烊啦,谁还给你开火做饭啊,你当自己是皇帝啊。」
夜阑雨皱眉道:「皇帝是何物?」
简禾:「……」哦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君臣制。
夜阑雨道:「回去喝糖水罢。」
「不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吃刚才那家的糖。」简禾连忙收紧手臂,厚着脸皮,撒泼打滚起来:「行行好呗,往回走呗,回去刚才那里……」
……
他们头顶,一座民居的二楼。木窗敞开,一对小童趴在窗沿上,将这一幕收归眼底。
其中一个小童惊呆了:「哇,这个姐姐都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在街上闹着要吃糖,好丢人哦。」
另一个不屑道:「哼,我五岁起就不用这一套了……」
「当然了,爹说咱们要是不听话,就要打咱们屁股呢。」
「那这个姐姐呢?她也不听话,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打屁股?」
「不一定,背着她的人这么年轻,一定是她相公。你想想看,爹敢不敢打娘的屁股?娘还不凶死他。」
另一人思索了一下,苦恼道:「不对呀,我有时候在半夜真的听见爹在房间里打娘,娘一直在哭着说不要……」
二人打了个冷战,不约而同道:「好可怕!」
「那这个姐姐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罚站,或者被敲头?」
「会吧……呃?!不是吧,他们往回走了!真的去买糖了!」
两个小童目瞪口呆地目睹着夜阑雨又背着简禾往回走,最终停在了那个小摊面前。
那小贩的老头儿原本正要收摊了,最后时刻还来了两个谪仙似的人儿,忙打起精神来。简禾得逞了,探出头来,笑眯眯道:「老伯,你这糖怎么卖?」
「便宜着哩!一个铜板一颗硬糖。十个铜板一个糖人!」
简禾笑道:「那我要一个糖人。」
「好嘞!」
小贩开始生火拉丝。
夜阑雨皱眉道:「一个?」
「一个怎么啦?」简禾啧了一声,趁着小贩不注意,调侃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前后矛盾,说的话都不算数,刚才不是还很嫌弃么,现在又想要了?」
夜阑雨道:「你吃一个就饱了?」
简禾又曲解他的意思,懒洋洋道:「原来你想我多吃几个?刚才是谁说这些东西没益处的?」
夜阑雨道:「是没有益处,所以仅此一次。」
「嗳。」简禾托腮,终於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专制,还仅此一次,连糖也不让我吃了?」
夜阑雨半点都没有不耐烦:「不是不让你吃,是不要吃外面的。」
简禾惊讶道:「那难道你做给我吃?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这个也会做啊。」
夜阑雨摇头:「不会,可也不难。」
他说了不难,那对他而言就一定不难。简禾笑道:「我看着就挺难的。但是,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不过呢,最好还是快些学会,不然我就没什么机会尝了。毕竟我总不可能在你这里待一辈……」
说着说着,她忽然噤声了。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依据经验,她最多待个十多天就得走了,却自觉失言了。
……唉,夜阑雨似乎没什么反应。她一个人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恰好这时,小贩把一个糖人递到了简禾手上。夜阑雨负担着简禾一个人的重量,站了那么久,手臂却丝毫不见抖动,只是,他也腾不出第三只手去取钱袋了,侧头道:「在我口袋里取钱。」
「不用不用。」简禾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悉悉索索地跳了下地,在自个儿的口袋里东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堆叮叮当当的铜板。
这还是之前还在姬钺白身边时,偶尔找续剩下的零钱,一直没拿出来过。数了数,刚好有十个。
如果不是她来付钱,又怎么能叫请他吃糖。
这老头儿倒是个老实人,因为卖到最后,糖料有点儿不够了,他数了数铜板,退回了一个给简禾。
夜阑雨原本以为糖人是简禾买给自己吃的,殊不知她转头把它塞给了他,笑眯眯道:「请你吃。」
夜阑雨转了转手中粗制滥造的糖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一闪,低声道:「为何?」
「不为什么,直觉就是想请你吃糖。不过我没钱请更好的了,将就一下吧。」简禾说完,将剩余的一个铜板也塞到了他手心。
夜阑雨站在街中心,一手一个糖人,另一手夹着个铜板,扬眉示意疑惑。